楔子

 

  彷彿有什麼很重要的事忘記了。

  然而往四周看去全部都如往常一樣。

  熟悉的家,熟悉的床,枕頭上熟悉的味道,全部都跟記憶中一模一樣。

  卻有什麼不對勁,很不對勁。

  就像有什麼就這樣憑空消失一樣。

 

 

  你失去了過去。

  那麼,我會失去你嗎?

 

 

1.

  是深夜,此刻。

  東川潤一卻驚醒了,沒來由的。

  微微蹙眉,他下了床,彷彿被什麼吸引似的步向大門。

  然後,想也沒想的將它開啟。

  淅瀝瀝的雨下著,隨著門開啟時一陣冷風灌入,已是秋天了呢,他想,接著一陣哆嗦,卻沒因此退回房內。

  就像是早就知道般,他的目光向下移,凝視著蜷縮於屋簷下的那個人。

  將頭深埋於雙膝間隱藏住了他的臉龐,應是感到寒冷而像顆球似的縮成一團,然而,卻沒有顫抖。

  沒有顫抖。沒有起伏。沒有任何動靜。

  「怎麼在這裡?」潤一的語氣中沒有驚訝,毫無起伏的就像面前的他。

  依舊是被雨聲填滿的寂靜。

  淅瀝瀝淅瀝歷淅瀝瀝。

  「要進來嗎?」他微微倒退一步讓出空間。

  宮本響輕輕一顫,仰起頭。

  「小潤,我好累了。」

  絕不是單指肉體的累,從他毫無光芒的瞳孔中任誰都能明白這一點。

  然而,他的眼眶是乾的。

  「嗯,那麼,進來吧。」

  他仍然沒有動。

  「真的好累了。」

  一個壞掉的娃娃,潤一腦中浮起了這樣的形容詞。

  這次他沒有說什麼了,就這樣靜靜的倚著門,望著他。

  深深的深深的望進彼此眼裡最深處。

  淅瀝瀝淅瀝歷,雨下個不停,淅瀝瀝淅瀝歷。

  看來,今日是停不了了。

 

 

  一早起來寒意頗重。

  潤一仍處於半夢半醒之間,閉著眼摸索到一件隨手扔在床邊的外套披上後,便呵欠連連的踱步出臥房。

  不知怎麼的,最近身子總感到很沉重。

  經過客廳時他的身子震了一下,在沙發有個人影,他警戒的如此想道,怎麼會呢明明一直以來這個家都是他獨自擁有的啊,思緒伴隨著記憶在他腦袋中打轉,然後,讓他慢慢的放鬆下來。

  真是睡糊塗了啊我。他自嘲似的輕笑。

  「早啊,響。」潤一邊打招呼邊走向沙發,同時細細的觀察響的表情變化。

  響縮在沙發上,頭擱在懷中的抱枕上,那動作跟昨夜的他所擺出的簡直一模一樣。

  兩顆映著早晨陽光的空洞玻璃珠鑲在他的眼窩中,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好形容了,僅僅是一片毫無生氣的空白。

  「想吃點早餐嗎?」

  沒有回應。

  潤一輕嘆一口氣,輕輕的拍拍響的頭,溫柔的近乎溺愛。

  「乖乖的在家裡等我回來喔。」

 

 

  呼好冷……。潤一扯緊了頸上的圍巾。

  那傢伙又在奇怪的時間跑來我家了呢……,是跟隼人又發生什麼事了嗎……?微側著頭,他認真的想著,仔細的推敲著每一個理由的可能性——但那個名字卻不時躍至所有想法之上。

  竹野隼人。

  潤一嘆息,嘴角牽起一抹笑,很淡,很憂傷。

  愛一個人是一件很累的事呢。

  不管對誰來說。

  『小潤,我好累了。』

  『真的好累了。』

  嗯,我知道啊。

  我知道,因為我也是。

  但是,正因為如此,才更要露出笑容,才更不能顯出自己的疲憊。

 

 

  「老闆,兩份飯糰,一份正常一份不要紅蘿蔔跟醬菜,再另外加兩杯紅茶。」

  點完餐後,潤一靠上一旁的電線桿,視而不見的望著老闆熟悉且俐落的包飯糰、舀紅茶。

  響這樣跑來並不是第一次了,他也不是第一次這樣特地走來這邊只為了買響最喜歡的飯糰跟紅茶,而響每一次的到來,彷彿是註定的,都必定會讓潤一回憶起過去的事。

  啊啊,這是好事嗎。

  是,也不是吧。

  因為雖然甜甜的,但代價是隨之而來的空洞……那種感覺似乎稱作寂寞。

  會很寂寞呢。

  一種被什麼遮著,感覺若有似無,卻又真實不已的寂寞。

  潤一和響很久很久之前就認識了,是學生時期吧,但究竟是初中呢?還是高中?他沒什麼印象了,只知道似乎是好久以前的事了。

  從好久以前,他們就開始擁有與彼此相同的回憶。

  一起大笑,互相賭氣,背對背的爭吵,還有看似全然的掏心掏肺底下深埋的秘密。

 

 

  『喂,響,大家都說隔壁班的睦野實很不錯。』

  『嗯,喔。』

  『那麼冷淡,怎麼?心中有另一個她喔。』

  『哈哈對啊。』那時仍穿著學生制服的響應著,眼神緩緩的飄向左前方空著的座位,自認為不露痕跡,『你咧?認識那麼久從沒聽過小潤你有誹聞。』

  『我嗎,哈哈哈。』潤一打著哈哈,手指自然的順著響的頭髮,『沒有喔,喜歡的人。』

  『咦,真還假啊?小心都不用會爛掉喔。』

  『喂響,公共場合欸。』

  『哈哈哈哈哈。』

  回到自己座位前,潤一的眼角瞄向響剛才看向的空位。

  隨手扔在桌上的課本以有些零亂的黑色墨水刻著名字。

  竹野隼人。

  潤一閉起雙眼,然後就這麼走了過去。

  沒有喔,喜歡的人。

  才怪。我喜歡你。

 

 

  那已經是好幾年前的事了,大概吧,時間的流逝一直以來都太不著痕跡了。

  可是心情一直都沒變,不論是響,還是潤一自己。

  是這樣沒錯吧?不曾變過的情感。

  「小哥,你的飯糰好了喔,這樣總共是365円。」

  潤一回過神。

  「啊,謝謝你。」

  遞錢時,他真心的覺得這老闆洪亮的嗓音跟燦爛的笑容時在太耀眼了,就像是太陽一樣。

  偶而身邊多幾顆太陽似乎不錯,應該會溫暖一些的。他想著,轉身踏上歸途。

  回家吧,有人在等我。

  雖然只是暫時的,雖然可能甚至根本等的不是我。

  但回家吧,至少我等待的人是……。潤一皺起眉,無法理解這突然的猶豫。

  「我等待的人是你。」就像是要給予自己信心一般,他小小聲的把剛才未完的話重複了一次。

  這是為什麼呢?心中的你總似乎罩著一層薄霧,如此得模糊不清。

  我等待的人是你,是你啊響,有什麼不對嗎?

 

 

  「我回來了——」

  這句話潤一說得很自然,就算照理來說他不該說得如此自然的,畢竟長期獨居了那麼久,然而話卻就這樣說了出口。

  已是一種習慣了吧,對著空無一人的房子他也應該都會這麼喊一句,因為是家,就要有家的感覺。

  這是他給自己的解釋,不然實在也想不透這種習慣究竟是怎麼養成的。

  潤一看了看家中,響依舊待在沙發上,維持著同樣的姿勢,睜著一樣空洞無神的雙眼。

  「響,我回來了。」他微笑的走上前,將剛買回來,還透著暖暖熱氣的飯糰輕置於響頭上,「吶,趕快趁熱吃吧,別糟蹋了我的好意,我可是一大早頂著寒風去買的喔?」

  一小段空白後,響抬起頭。

  「我不餓。」他以粗啞乾澀的聲音回應道,「小潤,我不想吃。」

  「別這樣,好歹吃一點吧?或者是喝點紅……」

  潤一的話停住了,至腹部傳來的溫暖讓他說不下去了。

  他放手讓早餐落到沙發上,傾身擁住緊抱著他微微顫抖的響。

  至少,會顫抖了。至少,有反應了。

  「你有我在。」潤一在他耳邊溫柔的低語。

  但是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我有你在。

  這一句,潤一默默的將它吞回肚裡。

 

 

2.

  「……感覺就是不對勁……」響低低的輕喃著,頭緊緊抵在潤一的腹部,「感覺……真得很不對勁啊……我已經……開始不知道……」

  他咬緊牙,沒有繼續說下去。

  「嗯。」潤一輕撫著他的背,既是安慰又是鼓勵。

  「很怪啊,小潤,我知道我該滿足的可是……」響抓住潤一的手抓得更緊,「可是……,心好痛。」

  「嗯。」

  「我是不是把他綁住了呢?他的眼神變得好冰冷……」

  「嗯。」

  「我該離開吧?該給他自由吧?」

  「嗯。」

  響輕顫,聲音變得更加沙啞。

  「……那,不要走是什麼意思?」

  他抬頭,泛著淚光的雙眼搜尋著潤一,如此直率如此焦急讓潤一不知不覺得想迴避目光。

  隼人,雖然不如響那麼了解,但對潤一來講這個人他還是稍稍熟悉的。

  也許單單是私心所致吧?雖然對不起響,不過其實一開始聽到隼人答應響的告白時潤一確實吃了一驚。不管怎麼說,竹野隼人這個人給人的印象就是四處與女生搭訕閒聊,出場總是讓小小尖叫聲四起那種超級太陽,怎麼也無法人聯想到,那種人也會接受一個男孩的愛。

  而且這麼一接受,眨眼過去的就不只一年。

  而在這不只一年的日子中,縱使沒有和隼人直接接觸,可是根據響零零散散斷斷續續提供的資訊,關於他的改變潤一也隱約知道個大概。

  隼人成了小有名氣的藝人,似乎是在工作壓力下性情有些改變了,似乎是。

  好幾次響也是像這樣蹲在門口像隻被遺棄的小狗,垂頭喪氣的躲進潤一的屋內,悶悶不樂的抱怨著隼人變得好暴躁,變得不愛笑,變的易怒,卻也變得容易沮喪。

  『可是每次喝過酒以後他都會哭著說他愛我。』

  潤一從來不會忘記響每次跟他強調這件事時,眼中那渴望支持的光芒。

  『不是酒後吐真言嗎?他還是在乎我,還是愛我的對吧?』

  嗯,別擔心,他還是在乎你的。潤一總是這麼回答,同時揉亂響的一頭微捲的可愛頭髮。

  隼人是累了吧,躲避世人的眼光是如此的令人疲憊,同性戀可不是什麼能拿著麥克風大聲宣布然後得到鑼鼓歡騰的掌聲的事,也許對響、對潤一這種平凡人物來說隱瞞沒什麼,但不用想也能體會隼人承受了多大的壓力。

  於是理所當然的想放手,反正女人他不缺。

  但同樣理所當然的放不了手,所造成的便是現今的狀況,兩個人都傷痕累累。

  無法讓響走也是必然的嘛,誰叫他那麼可愛。潤一的思緒中帶著些微的驕傲。

  這一切響也是懂得,可是明白只讓他更不知所措。

  「明明是相愛的,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呢?」響的聲音彷彿一碰即碎,潤一微微一愣,下巴輕靠上他的頭頂。

  「……是呢。」

  然後是沉默。

  他能為他做些什麼呢?詢問著自己,潤一久久無法尋得解答。

 

 

  「我出去一下喔。」潤一探頭對著在房內全心全意的打著電動的響說道。

  「好,小潤路上小心。」

  帶著放心的微笑潤一輕輕的掩上了大門,經過一整個早上的抒發後,響的心情明顯得好了不少,雖然仍不到他的最佳狀況,不過至少已經會笑了。

  其實潤一並不知道他要去哪裡。

  就算是帶上門的那一刻,他仍沒想好究竟該往哪去。

  會這樣冒冒失失的就跑出來,憑著的僅是一種一定要做些什麼的衝動。

  突然有點後悔了,畢竟在這種天氣還上街漫無目的的亂走一通可不是一個正常人會做的事。就算這樣懊惱的嘲弄自己,潤一依舊邊將雙手插進口袋裡取暖,邊慢慢的往熱鬧的市區走去。

  什麼是對響來說最好的呢?

  究竟是讓他回到隼人身邊,還是來由我給他幸福?

  隼人明明一再的將響弄哭,可是真正能替響拭去淚水的也是他呢。

  我該做的究竟是什麼呢?

  闔上雙眼,潤一長長的嘆了一口氣。

  全部,他都不知道答案,更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想知道答案。

  『明明是相愛的,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呢?』

  那麼明明是深愛的,為什麼從不看我一眼呢?

  ……更重要的,既然是深愛的,為什麼對你我一直有種陌生感?

 

 

  沒有目的其實意外的是一種自由。

  潤一就這樣走在街道上,不急不徐。

  他本來很討厭讀自上街的,看著走過身邊說說笑笑的人們,不是一對一對就是一群一群,總是更凸顯了一個人的孤寂。

  那感覺很糟,雖然由他這麼說很奇怪,不管怎麼說他都獨居了那麼久,就算曾經怕寂寞的也早該習慣了才是。

  然而他還是很怕,很怕自己一個人,也很討厭自己一個人。

  不過今天倒是沒有不自在的感覺,連潤一自己都感到驚奇。

  潤一微微笑著,享受難得的,少見的,屬於一個人的輕鬆。

  這種天氣好像都該去喝一杯咖啡才是。他想著,以一種愉悅的腳步踏進了街道旁的小咖啡店。

  復古風的裝潢,是潤一最喜歡的設計。

  雙眼搜尋著菜單時,他的目光定格在焦糖瑪奇朵上,溫柔的笑容悄悄的在他嘴邊綻放。

  啊啊,回去時外帶一杯吧,這可是響最喜歡的飲品呢。他對著自己淺笑。

  「請問是東川潤一先生吧?」一個陌生的嗓音突然得喚了自己的名字,潤一一驚,轉頭傻傻的朝聲音方向看了過去。

  有一個人對著他笑,一個完全沒見過的陌生人。

  潤一猶豫了,然而對於他的遲疑陌生人似乎視而不見。

  「嗨,我可以坐你對面吧?」他笑道,逕自拉開椅子便坐了下來,「請來一杯白開水,冰的,謝謝。」

  潤一訥訥的盯著眼前的怪人,他皮膚白皙,有著一張娃娃臉,帶著一副黑框眼鏡,臉上的表情不知怎麼的……給人一種遊戲人間的感覺,行為舉止不用說也很怪,先不談莫名其妙認識自己的事,會在咖啡店只點一杯冰開水的人絕不正常。

  「……請問,我認識你?」

  一瞬間,僅僅是一瞬間,短到潤一根本覺得是自己的錯覺,他在那陌生人眼中看到了一絲異樣的光芒。

  「噢,不認識啊。」陌生人開懷的笑了,「但我認識你。」

  「欸?」

  「我是奧田曉,很高興認識你喔。」曉輕鬆的自我介紹道,鏡片後的深邃眼睛轉動著,配上他那玩世不恭的笑容,讓人不禁覺得他的存在與世界很不相符。

  潤一突然一陣暈眩。

  「你還好嗎?」

  「嗯,我沒事。」

  可是,好熟悉。

  對於曉他感覺好熟悉。

  「你怎麼認識我的?」

  「說來話長。」曉笑著,像是早就知道他會問,並且享受著猜測成真的喜悅,「有空嗎?」

  「啊……嗯。」

  明明只是個從未謀面的陌生人。

  但是,卻想聽他說話。

  「有空……,我有空。」

  「完美。」曉露出潔百的牙齒笑著如此說道,「完美至極。」

 

 

3.

  啜了一口冰水後是一陣很刻意的沉默,就像是要製造暴風雨前的寧靜般,曉慢條斯理的用小湯匙攪著他的冰水。

  只是一杯有著冰塊的水,真不知道特意要求一根攪拌匙還在那邊攪半天是在搞什麼。潤一不太安份的移動了一下身子,摸不透眼前的怪人到底在搞什麼把戲。

  「我是竹野隼人的經紀人。」曉優雅的將攪拌匙置於一旁的桌上,雙手十指相扣輕鬆的宣布。

  「是嗎……欸欸?」

  竟然是隼人的經紀人,難怪會知道我……不過這也不對啊我跟隼人又沒接觸?潤一覺得曉根本什麼都沒解釋到。

  「啊,雖然我話是這麼說啦,不過我很討厭竹野隼人呢。」

  潤一盯著他,不明究理。

  「是真的,我恨死他了,超恨,恨之入骨。」曉再三的強調,眼神認真無比,好像是擔心潤一不願意相信他一樣,「哎,反正都說到這種地步了,也沒什麼好隱瞞了,事實上啊我會成為他的經紀人全都是有目的的喔。」

  「……目的?」

  「對啊,就是把他徹底毀掉。」曉可愛的臉上綻放了一抹安詳的微笑。

  寒顫從潤一的背脊竄起。

  好可怕,那種笑容搭配了那種話。

  「啊,你不用怕啦,我不會對你怎麼樣的,因為我蠻喜歡你的。」曉好像不明白如此坦率反而會讓人更加害怕,「對了,我也很喜歡響喔。」

  「響?」聽到這個名字,幾乎是反射性的,潤一皺起了眉。

  被這種怪人知道還喜歡可不值得高興啊。

  「嗯,宮本響。」曉頷首,又開始玩弄著攪拌匙,讓它在手指間靈活的轉動,同時露出一臉神秘的笑,「隼人親愛的伴侶對吧?很可愛喔。」

  潤一瞇起眼。

  他什麼都知道,連這種事都知道。

  他到底是什麼人?

  濃厚的不信任毫無保留的自潤一散發著。

  「哎哎,別用那種眼神看我,我才沒有做任何壞事。」像是急著辯解,曉略微傾身靠向潤一,「宮本跟那種人在一起很無助吧,一點安全感都得不到,又無法跟別人分享心情。」

  「而我的存在不是變得挺微妙的嗎?再說我承諾過絕不說出去的。」

  狀似很合情合理,因為這種事的確像響會做出來的。

  可是又那樣的讓人難以釋懷。

  「附帶一提你的事我也是從宮本那邊聽來的喔。」

  「好吧。」其實並不太情願,但潤一也只能姑且相信曉所說得一切,「那,可以告訴我毀掉隼人的理由嗎?」

  「欸那個嗎……」

  曉像是在思考什麼,沉吟許久後,淺淺的露出一抹笑。

  「為了重要的人。」

  「是最重要、最重要的人喔。」

  他微微笑著,眉宇間卻出現了些許細紋。

  潤一突然再也問不下去了。

  「話說回來,從你剛剛對於我提到宮本的反應……」曉話鋒一轉,啜了一口冰水後以一種曖昧的眼光笑笑的在潤一身上打轉,「你喜歡他吧?」

  語調輕鬆無比,只是那細紋依舊沒有消失,好像就那樣定型了一樣。

  「……什麼啊……」

  「不勉強你承認喔,雖然我知道那是事實。」

  真的很怪,怪到讓人毛骨悚然。

  這個人到底……

  「你在想我到底是什麼來頭對吧?」曉的笑容很大很大,「我可是魔術師喔,可以讀心的那種。」

  越來越無法理解了。

  潤一下意識的別開了目光。

  眼角餘光中,曉蹙起的眉頭似乎又更深刻了那麼一點點。

 

 

  「不好意思,請幫我外帶一份焦糖瑪奇朵,謝謝。」

  點餐的同時,潤一努力想忽視身旁愉悅的打著電動的曉。

  別開視線結束話題後,他竟摸出了一台電動,就這樣自在卻專心的玩起電玩。

  難以理解啊,如此我行我素的人。

  「嘿對了,聊了老半天我都沒講到重點欸。」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曉一臉認真的從電動中抬起頭,不過手指倒是繼續快速的按個不停。

  「是的?」

  「我們是盟友吧?」他說得很真心。

  「欸?」

  「盟友啊,我要摧毀隼人,而隼人是奪走宮本的人,所以我們利害關係一致對吧?」邊說著,曉還不時抽空瞄一眼螢幕,「所以,是盟友吧?」

  「你想幹什麼?」

  「當然是想跟你攜手合作啊,我們互助擊倒隼人,然後宮本……」他暫時被手中的遊戲分了心,從他的手指移動速度看來,在一陣激戰後,曉勝利的笑了出來,緩緩的將螢幕轉向潤一,「我保證讓你擁有。」

  遊戲機的螢幕上閃著大大的 YOU WIN ,一旁還有表示祝賀的紙帶飛舞著。

  潤一凝視著那閃爍的字母很久很久,好像要被吸進去一樣。

  「……我拒絕。」

  最後他淡淡的回應道,然後接過外帶的瑪奇朵轉身便往店門口走去。

  「為什麼?」曉追上前。

  「會受傷吧。」

  「嗯?」

  潤一停下腳步轉向他。

  「傷害隼人,響也會受到傷害吧。」

  不想如此,所以只能拒絕。

  「那你呢?沒關係嗎?」

  「嗯。」

  繼續邁步向前。

  「......果然呢。」

  潤一驚訝的看著走在身邊,微笑著的曉。

  「不,什麼事都沒有喔。」

  低下頭,兩人肩並肩走著,卻有著一陣沉默阻隔在兩人之間,倒也不會讓人不自在,只是空氣沉重的不得了。

  就像有什麼要凝固一樣。

  「不是盟友,朋友總行吧?」

  「欸?」

  「給我你的手機號碼吧?」

  晃了晃手中的手機,曉笑得近乎張狂。

  不知怎麼的,潤一也忍不住露出微笑。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我有預感。」離開前,曉笑著留下了這麼一句。

  然後便這樣離去了,就像他出現時一樣的突兀,卻不討厭。

  潤一仰頭凝視著被晚霞染得一片血紅的天際,微微一笑。

  會不會寂寞呢,響自己待在家裡那麼久。

  趕快回到他身邊吧,然後一起喝焦糖瑪琪朵,一起笑,一起聊聊天。

  潤一拖著被拉得長長的影子朝家的方向走去。

  曉有時候會露出很悲傷的表情呢。

  微笑但是很哀傷。

  有一天,我可以詢問那是為什麼嗎?

 

 

  隱隱約的有個人影。

  潤一存在於一片恍惚之中。

  『你信不信我會愛你一輩子?』

  是誰在說話?聲音是如此的......似曾相似。

  另一個聲音笑得好愉快,好幸福。

  『別笑別笑,別笑啦。』

  然後是東西破碎的刺耳聲響,如此的尖銳,如此的令人心痛。

  『我不想離開的,因為明明就承諾過的.......』

  『可是,你不想再見到我了吧。』

  滴答。

  『吶,我會等你的。你呢?還願意等我嗎?』

  滴答。滴答。滴答。

  『對不起。』

  啊,好令人難受,心彷彿絞在一起般的痛著,好難過。

  別說了,請不要再說了。

  至少,不要這樣字字句句都讓人心陣陣抽痛。

  睜開眼,潤一發覺眼前的陽光好刺眼,除此之外什麼也沒有。

  沒有人。

  但心跳得好沉重。

  潤一手指輕拭過眼角,溼溼的。

  夢?那是夢?

  我在作夢?潤一重新閉上眼,仍沉浸在那真實的氣氛中,他試圖翻身,卻遇到了阻礙。

  「......響?」

  他的背被東西抵緊。

  「.....我作了惡夢......」

  響的聲音低啞的在潤一耳中迴盪。

  「很可怕.....小潤,好可怕.......」

  「我睡不著......好像只要閉上眼睛就會再夢到一樣的事........小潤也睡不著嗎?」

  「嗯......」

  我也......做了惡夢喔。

  算吧,那個應該算惡夢吧。

  潤一翻身,眼神對上了響惶惶不安的游移雙眼。

  「睡吧,我在你身邊。」

  是啊,睡吧,你在我身邊呢。

 

4.

  潤一在一家簡餐咖啡屋掌廚。

  那是一家小小的,有些不顯眼的咖啡屋,位在小巷弄裡,除非是常客,不然真的很難發現那裡藏了這樣一間謎一般的小屋。

  雖然是這樣一間不起眼的小咖啡屋,但其實收入並不差,通常只要進入這裡過的客人,都會被店內的氣氛及潤一的好手藝征服成了固定客人。

  「來一份檸檬鮭魚!」

  「好的,東川!檸檬魚一份喔!」

  「好。」

  除了潤一外,店裡尚有另一位負責外場的工作人員今川悠斗,他是個挺可愛的人,有時略嫌小孩子氣,一認真起來總是靈牙俐嘴,的確比常常會不小心發呆的潤一適合外場。

  潤一還記得,與悠斗第一次見面時,悠斗是以這樣一句話開啟兩人的情誼的。

  『欸東川潤一……?哈哈哈,同為川之聯盟的,要好好相處喔!』

  幾乎立即,潤一當場就判定他會喜歡他了。

  不過也許是「川之聯盟」的緣故,明明兩人交情匪淺,彼此卻仍以東川、今川互稱。

  潤一很喜歡這樣一份工作。

  不會寂寞,因為可以和客人或今川聊聊天;不會厭煩,因為他可以就這樣不發一語的邊烹煮餐點邊想自己的事,總之,非常的自在。

  「東川,一號餐、二號餐各一份,還有藍珊瑚冰沙一杯,特濃藍山咖啡三杯。」

  「OK我知道了。」

  今天特別的忙碌,好像所有的客人都一口氣湧了進來一樣。

  潤一一邊忙碌著,熟練的將各樣食材烹煮擺盤,一邊不太專心的聽著今川與顧客的對話。

  「欸小哥啊,啊你們上次那個好吃蛋糕沒了喔?」

  「哎呀那個是限定的,今天剛好賣完了不好意思喔。」

  「青柳先生好久不見了,今天還是跟平常一樣嗎?」

  「先生先生不好意思我要買單。」

  「是,所以經典巧克力外帶一杯嗎?」

  「東川!你笑什麼笑!」

  突然被推了一下,潤一轉頭看向正對他翻著白眼的今川。

  「我做了什麼?」潤一一臉無辜的眨眨眼,同時將手中剛調好的飲品推向今川,「來,二號桌點的美式咖啡。」

  「可惡你沒看到我忙得半死嗎,你還有閒情逸致在那邊笑!」

  「我也很忙耶!」潤一聳聳肩強忍住笑意。

  只要一忙起來今川就會變得很暴躁,像個小孩子的亂發脾氣。

  其實蠻可愛的,潤一想得很真誠。

  「你只用煮飯又不用講話!我要跟你換工作!」

  「廚房很熱耶。」他邊笑,邊慢條斯理的送上更多料理,「好了好了,客人在等了。」

  好不容易哄的今川回到工作崗位,潤一輕輕搖頭,微微笑著彎腰在烤箱裡多加了一份布丁。

  當成是那傢伙今天的酬勞好了。他是這麼盤算的。

  「吼悠斗,我看到了喔,你剛才又再跟潤一撒嬌了對吧?」

  潤一聽見一位是常客的女高中生如此消遣今川。

  「說什麼撒嬌,我是真的生氣好不好!要點什麼啦!」

  「嘻嘻嘻,我點你可以嗎?把你外帶回家?」

  潤一偷笑著,開始準備咖哩飯的材料,他知道女高中生每次都吃這個。

  真的很喜歡這份工作,既自在,又愉快,這對潤一來說便是完美無缺了。

  「好啦好啦不鬧了,一樣是咖哩飯來一份喔!」

 

 

  「哇嗚真的好累喔。」今川癱在空無一人的店裡,含著吃布丁的小湯匙含糊不清的嘀咕著。

  「別唸個不停了,不偶爾這樣才更令人擔心呢。」

  「是啦——東川你在幹嘛啊?」

  「響最近住在我家,我想順便把消夜在這裡準備好。」

  沒空回家幫響做晚餐,他該不會就亂吃一通或者根本沒吃了吧?

  「欸真好……我也好想住在東川家每天吃東川煮的飯喔。」

  潤一笑而不語。

  雖然從來沒和今川談過感情問題,但潤一總覺得他隱約知道些什麼,不過卻很貼心的假裝什麼也沒發現。

  門口突然傳來清脆的鈴鐺聲,兩人同時看向店門口,今川甚至急急忙忙的從座位跳起來。

  「呃要命現在這種時間竟然還會有客人!」

  潤一聽到他小小聲的喊了這麼一句。

  的確是不常見,看看時間都快十二點了。潤一也有些驚訝,但他還是開始準備。

  「請問還有在營業嗎?」

  「有喔,請進,您是第一次來嗎?」

  難得聽到今川使用敬語,可見不是常客了。潤一低著頭尋找咖啡杯。

  「有沒有特別想吃什麼?我可以為您介紹喔!」

  「那個……請問我可以點他嗎?」客人的聲音含著笑意。

  「欸?」

  感受到氣氛的改變,潤一心不在焉的抬起頭,對上了來客滿是笑意雙眼。

  「咦?」

  「哈囉,又見面了呢。」

  潤一沒有回應,曉的出現太突然讓他措手不及。

  「東川你們認識?」

  「啊啊,算是吧,你想吃些什麼呢?」他重新埋首於廚房的工作。

  「那麼,來一份你最拿手的料理好了。」曉舒服的挑了一個位子坐下,笑道。

 

 

  「是說,你竟然會注意到那麼不起眼的咖啡店。」

  潤一和曉一前一後的走在陰暗的小巷中。

  「不是注意到,是早就知道了,只是今天才第一次踏進去而已。」

  曉雙手插在口袋,一臉壞心的笑了。

  「……響提過?」

  除此之外潤一實在想不到他從哪知道的了。

  「不,我說過我會讀心術吧?」

  「喔。」潤一不置可否的聳聳肩。

  在好不容易滿足曉各種難纏又任性的要求後,潤一和今川才總算能獲赦回家,而今川一聽見曉笑笑的說家和潤一同方向不如一起走吧的建議時,立即朝他投以同情目光。

  「對了你的廚藝可真不賴。」

  「還好啦。」

  「不,我是說真的。」曉真心誠意的看著潤一,「你知道嗎?你是第一個在我提出『請給我一份蛋炒飯加香腸可是蛋要打勻不要太熟請隱約還有不熟的蛋汁以及米我希望是粒粒不要太分明也不要太黏還有香腸要外硬內軟不過千萬別焦掉喔謝謝!』這種要求後還做出讓我滿意的餐點的人欸!」

  「咦?真的還假的啊?原來天底下真的有人能耐心聽完你的要求的人喔?」

  潤一嘖嘖稱奇,他還以為除了自己外可能沒人會有那個空閒了。

  其實要不是曉是最後一個客人,潤一也很有可能親手把他推出門外。

  「沒有啊,所以我才說你是第一個。」

  曉回答的倒也理所當然。

  潤一挑起眉,微微彎起一抹笑。

 

  「吶,今天有空嗎?」曉又換了個話題。

 

  潤一看看手中準備要給響的宵夜,又看看錶。

  凌晨一點五十。

  響早就在睡了吧,再說那麼晚吃東西很傷胃呢。

  「現在?」

  「跟我去個地方吧?」

  「那麼晚了能去哪裡啊?」

  曉笑了笑,略帶邪氣的瞇起眼睛,沒有回答。

  不知怎麼搞得,明明今天剛感覺到對曉又熟悉了一點點,才發現他所自認為認識的他只有表面的百分之五。

  潤一皺起眉,不,也許是百分之三?

  「吶吶,去不去嘛?不會後悔的。」

  「好吧。」

  反正也沒什麼特別的事要做。潤一這麼想著。

  下了曉的車,潤一瞇起眼,試圖適應昏暗的光線。

  風很大,他一陣哆嗦,將大衣拉緊。

  「冷嗎?」曉問,遞出了一件外套。

  「我沒關係,你自己留著吧。」潤一搖搖頭,曉在黑暗之中顯得如此蒼白消瘦,讓他實在無法接過。

  夜晚的潮水像野獸一般啃食著海岸,駭人卻壯闊。

  「你知道,今日是個適合喝酒的夜晚。」一陣窸窸窣窣後,曉愉快的宣布,將剛才從便利商店買回來的一包東西輕置於堤防上。

  潤一瞄了一眼塑膠袋,果然是滿滿一帶酒嗎?

  而當曉從袋內摸出兩罐啤酒時,潤一的猜測就完全被證實了。

  「吶,來一瓶吧?」

  雖然潤一是接下了,卻遲遲沒有要打開它的意思。

  「怎麼?不喝酒精濃度低於威士忌的?」曉逗他,同時仰頭將手中的啤酒一口氣喝掉半瓶。

  「不,我只是……不喝酒。」潤一把玩著啤酒罐,遇冷而凝結的小水珠將他的手弄濕了一片。

  「不喝酒?」曉睜大眼。

  潤一點頭。

  「真的嗎?滴酒不沾?」他追問,語氣毫無嘲笑之意,反而意外的充滿迫切,一雙非比尋常的雙眼眨也不眨的凝視著潤一。

  潤一驚訝的看看他,認真的想了想。

  應該本來是很愛喝的,因為他記得大學時很常和響到居酒屋,挑戰不醉不歸。

  他記得他很愛喝,也很會喝,常常一起聚餐的學長們都醉倒了,只剩他還能清醒的請服務生來買單還糾正他的計算錯誤。

  他記得他總說酒才是戀愛的滋味,又辣又苦卻又是那麼的讓人難以戒除,而每次只要這麼說時,響的反應總是那一種。

  『神經病喔小潤。』他會大笑,然後重新為他斟滿酒,『乾杯!小潤,敬愛情!』

  潤一皺起眉,他記得他是如此的喜歡酒精,但他也確定他現在是真的完全不碰。

  「曾經很喜歡,但是……」

  不記得改變的原因了。

  潤一抬頭,注意到曉低著頭,在笑。

  「……我只是抱著一絲絲希望。」沒頭沒尾的,曉柔聲說道。

  接著他又伸手到塑膠袋裡撈出一瓶蔓越莓汁,拋向潤一。

  「希望?」

  「不,別在意。」

  潤一聳聳肩,放下啤酒罐。

  「但是謝謝你,我好高興。」

  扭開瓶蓋的那一瞬間,潤一好像聽到曉又輕輕的補上了這麼一句。

  然而當他望向他時,曉正看著吼叫著的海,喝著酒。

  還有,笑著。

 

 

  「大笨蛋。」潤一喃喃低語,靠著曉的車輕闔上眼稍作休息。

  不過很快又睜開眼,像是不放心的又側頭看了看副駕駛座。

  躺在那裡的人睡得很沉,很熟。

  「笨蛋,大笨蛋,不會喝還喝那麼多。」潤一嘀嘀咕咕著,洩憤似的用腳輕踢曉的車。

  潤一很驚訝曉竟然另外準備了果汁。

  也很驚訝除了果汁外袋子裡還有那麼多的酒。

  更驚訝曉就這樣一罐罐的將啤酒全部喝光。

  不過讓潤一最驚訝的,還是對於曉的酒量並不好,應該說跟自己比起來根本奇差無比,卻喝了比他喝的果汁量多好幾倍的酒這件事。

  真是太亂來了啊。潤一輕輕嘆息。

  剛才連哄帶騙又扶又拖,好不容易才讓曉進入車內休息,潤一真覺得那殺死了他不少的細胞。

  平日的曉很怪,喝醉的曉更怪。

  就像一個小孩子體內裝了一個好老好老的老人。

  可愛的娃娃臉上眉頭緊皺,已經夠單薄的身子駝了背。

  然後,偶爾會吐出幾句意味深遠的話。

  『吶,你懂什麼是愛嗎?』

  『世界上真的只會有一個永遠深愛的人嗎?』

  『永遠……又是多久?』

  好了,你喝太多了。潤一這樣輕聲安撫著曉,一面試圖將酒從他手中拿離。

  可是他抓得是如此的緊,彷彿那是汪洋大海中唯一的依靠。

  有一段對話一直在潤一心中蕩漾不去。

  『你說,你覺得怎麼樣的人最容易被遺忘得徹底?』

  不在乎的人?曉的雙眼是如此的清澈,讓潤一難以將他和酒醉聯想在一起,不知不覺的認真回應。

  曉一陣輕笑,眼神朦朧起來,凝視著遠方的大海。

  很久。非常久。久到潤一以為他再也不會回答了。

  『不,是最愛的人。』

  什麼意思?

  曉沒有回答。將手裡的啤酒喝得乾乾淨淨。

  「……吶……」潤一一驚,急忙將自己從思緒中抽離。

  在車上的曉又蹙起了眉,口中呢喃著些不知道什麼的話。

  「在作夢嗎……?」潤一對自己詢問著,開始思索剛才那聲呼喚會不會僅僅是自己的錯覺。

  他傾身,小心翼翼的幫曉把滑落的外套重新蓋好。

  「笨蛋,感冒怎麼辦?」

  終究像個孩子嘛,就算有時候擺出一副老成的姿態。潤一面露淺笑。

  正當打算抽身離去時,潤一卻被曉一把抓住。

  牢牢的,緊緊的。

  就像他那時抓著酒瓶一樣。

  「……欸?」

  「我並不想離開你。」

  潤一的雙眼因吃驚而睜的大大的,曉的語氣是那麼悲傷,卻也那麼的堅定與清晰。

  你夢到了什麼呢?

  輕輕的抽出手後,潤一凝視著他沉沉的睡顏。

  海風在身後呼嘯而過。

 

 

5.

  潤一小心翼翼的將門輕輕掩上,不想驚動屋內的任何一切。

  此時是清晨,萬物皆在沉睡的清晨,製造出太大的聲響是會遭天譴的吧。

  「……小潤?」

  潤一嚇了好大一跳,手中的鑰匙滑落,掉在地上發出悶悶的咚一聲。

  「小潤工作到現在才回家嗎?」

  昏暗的室內裡依舊能隱約看到響閃爍的雙眼。

  雖然語調中帶著濃濃睡意,但潤一能感覺到其中的清醒。

  「啊啊,算是吧。」

  陪客人也算是工作的一部份沒錯吧。潤一在心中默默的加了註解。

  不知怎麼搞得,他並不想向響提到曉,而藉口竟也就這樣毫無阻礙的說了出口。

  「我吵醒你了嗎?對不起喔。」

  邊道歉,潤一邊摸索著來到沙發旁,一等他坐下,響立刻挨了過來,蜷縮在他身邊。

  「沒有啦,我本來就在等小潤的……」響低低的笑了起來,「只是沒想到小潤那麼晚,我等著等著就不小心睡著了。」

  「傻瓜,你不用等我啊。」潤一心疼的輕撫響的頭髮。

  「我就是想等嘛。」響撒嬌著,「怎麼會忙到那麼晚啊?是有客人鬧事嗎?」

  潤一想到曉的詭異行徑,忍不住笑了出來。

  「算喔,遇上了難纏的客人呢。」

  「欸!真的嗎?是怎麼樣的人啊?他做了什麼?」

  「很奇怪的人,先是點餐的時候意見很多,再來吃完又以『不會後悔的』說服別人一同前往奇怪的地方。」

  「哇!小潤你真的一起去了喔?不會很危險嗎?」

  「還好,他感覺不是壞人。」

  這句話潤一倒是說的真心誠意。

  「結果呢?真的沒有後悔嗎?」響就像個想聽故事的小孩一樣追問著。

  潤一再一次的不禁面露微笑。

  應該是後悔的吧?風很冷,曉的話很奇怪,最後還為了陪伴一個醉鬼迷路了好久,費盡千辛萬苦才回到熟悉的城市,然後把醉鬼叫起來也挺累人的,總之弄了好久,回到家時天空都已泛起魚肚白了。

  也就是不久前,潤一才好不容易甩掉曉。

  所以,果然該後悔的吧?

  「吼小潤你不要自己一個人笑嘛,都不告訴我——」響嘟起嘴。

  「抱歉抱歉,其實……還好喔。」

  還好,因為他並沒有感覺到不悅,相反的,意外的是一段讓他發笑的回憶。

  「欸,什麼是還好啊,不明不白的答案好討人厭喔。」

  潤一笑著揉亂響的頭髮。

  「你呢?有乖乖吃飯嗎?」他的語氣幾乎溺愛。

  「呃,算有吧,我把小潤家的泡麵都吃過了,味噌口味好好吃喔!」

  潤一白了響一眼,用手輕敲他的頭。

  「喂喂,也太不健康了吧,整天不是吃零食就吃泡麵,小心把身體搞壞喔你。」

  「誰叫小潤都不煮給我吃嘛……人家很想吃小潤的料理欸……」響無辜的看著潤一,惹得他又適一陣輕笑。

  「好嘛,今天早餐就由我來準備,這樣行了沒?」

  「耶!好棒!還有午餐喔!小潤我來幫你!」響的雙眼睜的老大,欣喜的閃著光芒。

  潤一微笑看著。

  就像太陽一樣,就算偶而被烏雲遮蔽,但炫目的金光仍總會照耀我的生活。

  所以,才會這麼戒不掉你吧。

  你在身邊就夠了,真的,我從不奢求更多。

  潤一暗暗的嘆口氣,有些寂寞卻更多的滿足。

 

 

  -昨晚有點累,抱歉今天請半天假

   我會補償你的

   不好意思辛苦你了

              東

 

  -是否傳送信件?

 

  潤一按下了確認,其實有點心虛。

  今川一定會大發脾氣吧。會鬧彆扭吧。

  看來得在這半天內好好的想一想補救方案了。

  「小潤小潤——」

  「我來了!」

  潤一實在無法讓響那張因期待而笑得開懷的臉龐蒙上失望的陰影,就算他將付出的代價可能是好幾天的做牛做馬也沒關係,他不在意。

  「小潤,小潤,早餐吃鬆餅好嗎?」響抱著一包鬆餅粉,蹦蹦跳跳的來到潤一房間。

  「欸——吃的東西別拿進臥室啊。」

  「小潤好慢,快點啦。」

  「猴急什麼嘛。」

  將手機輕置於床頭,潤一笑著尾隨響走到廚房,在響熱切目光的凝視下準備鬆餅所要用的食材。

  「吶,我要巧克力香蕉口味,還要蜂蜜的,還有玉米起司火腿的,鮪魚的......」

  「你是要吃多少啊?」潤一對著不停點餐的響翻翻白眼,笑道。

  「有什麼關係嘛,誰叫小潤是全日本第一的大廚!」

  「也不能讓我累死啊。」

  「我會幫你啊!」

  響的眼神是如此坦然,讓潤一不禁有種想傾身緊緊的抱住眼前這可愛的小傢伙的衝動,只不過滿手的鬆餅粉讓潤一控制住了自己。

  「那還不趕快去幫我融巧克力和切香蕉?」

  「是!」

  潤一含笑。

  我喜歡你。

  宮本響,我好喜歡你。

 

 

  「吃慢點,沒人會跟你搶啦。」

  「古是……潤……超好粗……」響的雙頰被鬆餅塞得鼓鼓的,簡直像一隻倉鼠一樣,嘰嘰咕咕的說著一串潤一聽不懂的話。

  「吞下去再講話啦,響不是小孩子了吧?噎著了怎麼辦?」

  潤一啼笑皆非,但語句中仍含有那麼一絲絲的擔憂。

  「再說,吃那麼多午餐哪裡還吃得下啊?」

  「會!我一定會吃得下!只要是小潤做的東西我一定都會吃光光!」

  「咦?真的喔?那麼我下次做紅蘿蔔醬菜蓋飯你也要吃光喔?」

  「欸——」

  潤一被響驚嚇的表情逗得開懷大笑。

  「小潤你很壞欸!」

  「對不起,對不起。」潤一仍舊笑個不停。

  就在兩人笑鬧著爭執不休時,一陣略嫌陌生音樂響起,讓笑聲嘎然而止。

  「是響的手機嗎?」

  潤一抬起頭四處搜尋著。

  「呃,嗯,沒關係啦不用理它了,還要去找出來很麻煩呢……」響漠不關心的低頭繼續吃著盤內的鬆餅。

  「真是的,響別那麼懶嘛,如果是重要的事怎麼辦?」

  邊說著,潤一邊起身去尋找響的手機。

  鈴聲持續不斷的響著,久到連潤一都有些意外,對方很堅持呢,看來應該是有要事了吧。

  最後,潤一總算在沙發底下找出了閃著微光的手機。

  「響,我打開囉。」

  「嗯——」

  回應潤一的是一聲拖得長長的悶悶長音。

  螢幕一連串的未接來電閃爍著,而且來電者皆是同一人。

  潤一有點後悔了。

  隼人。竹野隼人。

  「喏,不接真的好嗎?」

  遞出手機時,潤一努力讓自己的表情維持平靜,甚至平靜至有點過頭而顯得面無表情。

  「嗯。」

  「他會擔心吧。」

  「沒關係。」

  潤一嘆口氣,拉開椅子坐到響的面前。

  「小響,你這樣跟他鬧彆扭沒有意義喔,事情還是不會解決啊。」他柔聲道。

  不想要你回到他身邊。真的不想。

  可是比起自己的私心,果然你的幸福比什麼都還重要。

  響輕輕嘆息,抬起頭望向潤一。

  靜靜的,沒有起伏的,響的瞳孔如一潭秋水,倒映著潤一的影子。

  「不是……鬧彆扭呢小潤。」

  「是經過思考的,然後才決定不接的。」

  「……為什麼?」潤一怔怔的不知該作何反應。

  他知道響很喜歡隼人的,一直以來都是。

  喜歡到,沒有理由以這樣的表情,說出這樣的話。

  「因為……」響微微揚起頭,小小的綻放一抹笑容,「因為我覺得這樣對我們最好。」

  「到底……發生什麼事了?」

  潤一這才想到,雖然曾將心中的困惑全部拋向他,不過響的確完全沒有提到他和隼人之間怎麼了。

  半夜來到這裡的理由。在這裡住下來的理由。幾乎閉口不談他的理由。

  全部,隻字未提。

  響用叉子翻攪著鬆餅,顯得若有所思。

  良久,才淺淺一笑。

  「其實沒有任何事喔。」

  「吶小潤,我知道喔,你一直不敢置信吧?關於隼人會接受我的表白,還跟我談了那麼多年的戀愛,你一直對此感到疑惑吧?」

  「不,響,那是……」

  「我也是喔。」

  潤一愕然。

  「是真的,他說願意試試看時我真的好驚訝,也心生懷疑過覺得他只是要惡整我……但小潤,我相信隼人他是真的有愛過我喔!」響甜甜的一笑,「交往的這幾年,他的真心我是有感受到的呢。」

  「那麼……」

  「只是啊,這樣的愛情帶給他痛苦了吧。」

  響收起笑容,臉上的嚴肅神情是潤一從未見過的。

  「隨著事業的有成,流言蜚語也到了難以承受的地步了呢……」

  「這並不能做為他傷害你的藉口。」潤一嘀咕。

  「嗯,可是小潤你誤會了喔,傷害不是單向的,而是互相的呢……我任性的不知足讓隼人的精神更加緊繃,無法在事業與情感上找出平衡點的隼人很慌吧……」

  「這種時候,我們更該彼此扶持不是嗎?可是奇怪的是,我們反而變得好疏遠好疏遠呢。」

  「他冰冷的眼神,流連在酒吧中的女人間,這些是我應該要去包容才對,應該要好好的安慰他,安撫他不安的情緒,這才是讓感情繼續下去的方式,小潤你說對嗎?」

  潤一猶疑的點了一下頭,換來了響銀鈴般的笑聲。

  「可是我沒有,出現在我腦海中的唯一想法,竟是『這樣的感情不是我所希望的啊』呢。」

  「很奇怪吧?我們兩個只要單獨相處,空氣就沉重的像是能壓死人,他去工作離開時會吻我道別,不過總是有所猶豫。」

  「如果心不在一起,小潤覺得肉體也要繼續在一起嗎?」

  潤一沒有作聲。

  「我也不知道正確答案是什麼呢……一直一直我都在想這個問題,但從來我都不知道什麼才是最好的解答,而且……我好像還是會貪戀隼人的溫柔,無法放手他的溫暖呢。」

  「真的,很殘忍呢我。」

  別這樣說自己。

  至少,不要這樣笑著,說出這樣的話。

  潤一的心酸酸的,刺刺的。

  「那天,他喝醉了,醉得很厲害。」

  響瞇起眼,像是陷入回憶。

  「他開始咆哮,大吼說我受夠了,說我已經很努力了為什麼你卻從來沒有體諒我,說求求你放過我。」

  「然後他哭了,而我只想得到轉身離開。」

  響閉上眼睛。

  「可是我拉著行李要再也不回去的時候,他抓住我的手,抓得很緊很緊……」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他……是這麼說的。」

  「……你還是來了。」潤一輕輕的說。

  「嗯。」

  「因為,果然在這樣下去,鐵定會變成死結吧……我想,分開或許會比較好。」

  「不過小潤我果然是膽小鬼耶,明明做了那麼過分的事,卻還是只敢逃走,電話不接,簡訊不回,假裝消失了一樣,好像這樣就不用去面對。」

  「小潤,我很愛他,我很愛很愛隼人,而且,我也知道他世界上最愛的人就是我。」

  「就算在一起不能幸福,我覺得心裡明白這點就非常足夠了喔!」

  響對著潤一露出了可愛的燦爛笑容。

  他在不知不覺間變得好堅強。潤一默默的凝視著眼前倔強著不願顯露悲傷的響,心想。

  『明明是相愛的,為什麼不能在一起呢?』

  那一句輕顫的呢喃。

  『他還是在乎我,還是愛我的對吧?』

  那一聲最絕望的問句。

  『我能為他做些什麼呢?響,我能為你做什麼呢?』

  自己一再的疑惑。

  潤一閉起眼,現在,他知道了。

  他知道他該怎麼做了,知道什麼是現在響最需要的了。

  潤一站起身,走到響的身旁張開雙臂。

  「要抱一下嗎?」他對著他微笑。

  響睜大眼睛,訥訥的沒有回應。

  然後,他微微向前,頭輕輕的抵在潤一身上。

  「要。」

  潤一將他擁入懷中,靜靜聆聽著他漸漸一發不可收拾的啜泣聲,用手一次一次的輕撫他的背試圖平緩他的顫抖。

  哭吧。在我面前,你不需要有所偽裝。

  所以,好好的哭吧,我在你身邊。

  「小潤要繼續收留我,不可以嫌我煩把我趕走喔!」

  待哭泣的聲音逐漸轉弱後,響微弱卻帶著笑意的低語從潤一懷裡傳出。

  「隨你要待多久就多久。」潤一對著他耳語。

  一抹淺淺的微笑在綻放,於兩人臉上,無聲而靜悄悄的綻放開來。

 

 

6.

  推開店門步入咖啡店的那一瞬間,潤一立刻因寒冷微微顫了一下。

  但不是因為冷氣,而是那種被怨懟而產生,令人起雞皮疙瘩的冷。

  潤一猶豫了好一會,才掩上了玻璃門緩緩的走進去。

  現在已經是午後了,但還未到下午茶的時間,因此整間咖啡店裡幾乎沒什麼客人,此時總是店裡最清閒的一刻。

  繞進廚房映入眼簾的便是今川的背影,他正站在洗碗槽前面對著中午客人們所造成的鍋碗瓢盆。

  「嗨,抱歉我來晚了。」潤一讓自己的語調儘量充滿歉意,然後最好有點無辜,不,要非常無辜。

  今川回過頭,投來的眼神充滿怨毒。

  讓我背脊發冷的罪魁禍首就是你啊。潤一對著自己苦笑,氣溫似乎又下降了三度。

  「我要你好好的補償我,東川潤一你聽到了沒有!」今川惡狠狠的瞪了潤一一眼,然後便轉過頭繼續清理堆積如山的碗盤。

  「哎,對不起啦,別氣了嘛?」潤一陪著笑臉,很快的走到他身邊一起幫忙整理。

  今川依舊不理不睬。

  潤一在心裡嘆口氣。果然生氣了啊。

  嘩啦嘩啦的水聲伴隨著餐盤乒乒乓乓的撞擊聲,今川把怒氣顯示得超徹底。

  潤一深吸了一口氣,此時的他竟然有點想笑,但他很清楚如果笑出來可不是鬧著玩的,只好辛苦的把笑意壓下,努力想換上一張滿是悔意的面容。

  「你沒來我快忙死了你知不知道!同時又是點餐又是煮飯還要招呼客人!我差點暴斃欸!下次我就請一整天的假看你怎麼辦!」今川嚷嚷個不停,咬牙切齒。

  潤一瞄了一眼以往總會剩幾個甜品的冰櫃,如今卻空空如也,勉強忍住不要讓嘴角上揚。

  他是瞭解今川的。而且很瞭解。

  「我還以為你只會開放點甜點,也就是我之前就做好的那些。」他無辜的看看今川。

  別人他還不敢保證,但這個今川,今川悠斗,臉皮鐵定厚得足以面不改色的對前來吃午餐的客人說今天只准點甜點午餐不供應。這一點潤一是毫不懷疑的。

  「我……解釋原因解釋得很辛苦,口超渴。」

  稍稍停頓了一會,今川別過頭哼了一句。

  潤一笑著看見他的耳根一片通紅。

  「笑什麼啦!」今川抬起手就是一拳,「滾開啦,那個人從一早就坐在那裡等你了啦!」

  潤一倒退了幾步,笑笑的拍掉肩頭的水珠與泡沫,回過頭朝今川指的方向看過去,只見曉坐在最角落的位置,聚精會神的玩著電動。

  連自己都有些意外,潤一竟然對他的出現絲毫沒有感到驚訝。

  就像早是習以為常的事。

  「剛喝了一整晚的酒,然後又是一整個早上的電玩,你的身體不會抗議嗎?」

  潤一端著水瓶走近曉,慢條斯理的為他面前的空玻璃杯重新注滿水。

  「嗯……」曉咬著下脣,雙眼眨也不眨的盯著螢幕,「等等……我沒時間……這關Boss很難搞……」

  潤一不敢置信的笑了笑,拉開他對面的椅子坐了下來。

  用單手托腮,潤一有趣的看著曉對著一個無機物又是皺眉又是微笑,手指快速的落在正確的位置發出達達達的聲響,口中不時碎碎唸著些聽不清楚的話。

  看你玩電動大概比自己親自來玩還更有趣吧。潤一忍不住笑了出來。

  「你在笑什麼啊?」在激烈的達達聲中曉很快的插入了這麼一句。

  「沒什麼。」潤一含笑回答,有些驚訝他竟然還有餘力注意自己。

  「喂喂,你這樣回應會害我分心欸,快跟我講啦。」曉從遊戲機上緣對潤一皺起眉,抱怨著。

  潤一依舊笑著,故意不回答。

  「喂你快說……呃,哇啊啊,可惡……不……不要攪局……」

  潤一根本分不清楚曉後來的話到底是在對誰說了,曉的表現讓他忍不住笑得更開懷。

  「啊啊,真是夠了。」最後曉重重的嘆口氣,把遊戲機扔到桌上,一臉哀怨的對潤一翻翻白眼,「只要有你在旁邊就沒辦法好好打電動,每次都這樣。」

  「哪有每次,我也不過看你玩電動玩個兩三次。」

  潤一笑著,但突其來的一陣暈眩讓他瞬間失去笑容,皺起了眉。

  好像,似曾相似。

  很熟悉的感覺。

  潤一用手指輕壓太陽穴,蹙著眉抬起頭時卻捕捉到閃過曉眼裡的一抹奇異光芒。

  「明明就是每次。」曉低聲說,像是不甘心的反駁,卻又像是……帶了別種情緒。

  細紋出現了。潤一凝視著曉的眉間,心莫名的感到揪結難受。

  為什麼?為什麼要露出那種表情呢?

  「你還好嗎?是不是還沒從宿醉中恢復過來啊?」就如頭暈來的一樣突然,曉狡黠的笑了出來。

  潤一一愣,被周圍氣氛的改變弄得有些困惑。

  但很快的他也露出微笑。

  「欸——喝醉的人不是你嗎大醉鬼。」

  「頭痛的人可不是我啊。」

  兩個人彼此相視一笑。

  只不過,潤一沒有漏掉曉笑容背後若有似無的哀傷。

 

 

  潤一將一盤散發著熱氣的咖哩輕置於小圓桌上,小心的不想發出聲響驚動埋首於厚厚一疊資料中的曉。

 

  然而,他還是抬起了頭。

  「不報上菜名?」許久不見的黑框眼鏡後的雙眼閃著惡作劇的光芒。

  潤一翻翻白眼。

  「客人,這是您點的焗烤牛肉咖哩,請慢用。」

  「噢,謝謝,辛苦了。」他倒也裝模作樣的演了起來。

  「你很無聊欸。」潤一笑著又是一個白眼,再一次在曉面前坐了下來,伸手隨意的翻著眼前一本又一本,裝訂整齊乾淨的資料,「好難得啊,在工作?」

  「不完全。」曉頭也不抬,就像在玩電動時一樣全神貫注,「喂,什麼叫好難得啊。」

  「本來就是,看你除了電動什麼都不做的,經紀人都那麼閒嗎?」潤一輕笑著,「在安排隼人的行程表?」

  「不,是毀滅表。」曉看向他的眼神是如此的沒有猶豫,語氣平淡。

  潤一失笑。說得也是,他都忘了呢。

  「你沒放棄啊……」潤一像是在自言自語,若有所思的。

  「不可能放棄,絕不放棄。」

  沒有拍桌大聲反駁,靜靜而毫無起伏的宣言更將人懾服。

  曉的堅持顯而易見。

  究竟是為了什麼呢?為了什麼,能讓一個人對另一個人的恨意如此根深蒂固?

  『為了重要的人。』

  『是最重要、最重要的人喔。』

  最重要的人。那麼,又是多重要呢?

  潤一陷入了自己的思緒中。

  「在想什麼?」

  「沒什麼。」回答的就像反射動作般迅速。

  「是嗎?沒什麼啊。」曉自顧自的輕笑,「今晚有空吧。」

  潤一皺起眉。竟然擅自用了肯定句了啊。

  「你還要喝?」

  「不,今天不喝了,沒錢。」他理所當然的搖著頭,「不過你要請我當然也歡迎。」

  潤一哼了一聲以示回應,他的反應逗得曉面露淺笑。

  「我有一個想去的地方,陪我。」

  就事論事的語調,不容拒絕。

  「我可以說不要嗎?」

  曉笑了起來。

  「不行欸抱歉。」

  「也太蠻橫了吧!」

  「對啊。」曉笑個不停,很神奇的,他的笑容似乎讓兩人間的氣氛變得更加輕鬆。

  潤一像是被感染一樣。

  他喜歡曉的笑容,喜歡那種沒理由的熟悉感。

  彷彿是本來就該存在的感覺。

  「不准太晚,昨天太過分了,酒鬼。」

  起身收去吃完的餐盤時,潤一提出警告。

  「好好,絕對會讓灰姑娘在午夜十二點前拎著玻璃鞋回到家的。」

  「就不要到時候王子自己反悔捨不得。」

  對於潤一沒有多加思考的回應,曉回以一抹古怪的笑容。

  「說的真好。」他讚許似的點著頭,「說的真是太好了啊。」

  詭異的笑容讓潤一一陣顫慄竄遍全身。

 

 

  -抱歉抱歉,今天可能趕不回去了

   響要好好吃飯,不要又吞一堆泡麵了知道嗎?

   不用等我了沒關係,早點睡喔

                          潤

 

  潤一收起手機,抬起頭看向遠方。

  風吹撫過來,刺骨的寒冷像是要侵蝕進身體內部,讓人無法克制的打顫著。

  「真是個值得來的地方啊。」在來得及阻止自己之前,潤一的話就這樣酸酸的說了出口。

  這個人怎麼老是喜歡來這種冷的要命的地方啊……。潤一咬緊牙關意圖止住顫抖,忍不住偷偷埋怨著。

  「對吧!你也這麼想?」站在離潤一前方的曉轉過頭,清秀的臉上綻放了一抹天真爛漫的笑。

  潤一輕咳了一聲,暗自懷疑他到底是真的沒察覺自己的諷刺還是假裝沒聽到。

  不是上次的海岸,這次他們來到了一棟商業大樓的樓頂,走上來時似乎有瞥見大大的招牌鑲著「吾野商業大樓」六個大字,在風中閃爍得彷彿要熄滅一般。

  別於上次懾人的浩瀚大海,潤一完全搞不清楚這裡特別的點在哪,夜景是挺美的,明暗不定的燈光在夜的襯托下點綴成一片繽紛的世界,然而此時所立之處,相襯之下顯得荒涼的可憐,些許的雜物被堆在牆角,地面被沉積許久的灰塵染得斑斑點點,黯淡無光而死氣沉沉,完全散發著受人唾棄且不被重視的寂寞。

  這樣子的一個地方,是曉很想來的。

  「天空。」曉轉過頭,笑笑但突兀的說了這麼一句,在黑暗裡更顯蒼白的手舉得高高的指向上方。

  「嗯?」潤一倒也配合的抬頭,搜尋著究竟曉要讓他看什麼,卻一無所獲。

  「這裡的日出很美,我以前常會來這裡。」曉安詳的笑著,自顧自的坐了下來,似乎對於地上的汙穢毫不在意。

  潤一偏了偏頭,想像著曉面對著眼前緩緩上升的朝陽,大聲笑著,身後因萬丈金光的照映拖了一條長長的影子。

  明明背光,卻看起來比什麼都耀眼。

  然後,身旁好像有個模糊的影子,同樣也笑得開懷。

  潤一一驚,這樣一個想像竟也能真實到這種地步。

  「在想什麼?」這已是曉今日第二次對自己提出這樣的問題了。

  他低頭對上那雙坦然而閃亮的眼眸。

  「你很久沒戴了,眼鏡。」

  曉笑了出來。

  「怎麼?太帥了?」同時還耍帥似的推了推眼鏡,從鏡框上方對潤一眨眨眼。

  「無聊欸你。」潤一噗哧一聲笑道,腳朝著曉的方向踢了踢,「幼稚死了。」

  「咦?沒被我電到?」

  「才沒那麼容易呢。」

  「你說謊。」曉輕笑,摘下眼鏡單手把玩著,眼神悠悠的望向遠方。

  面露微笑,但還是讓讓眉間的細紋出現了。

  「欸,你知道嗎?聽說深愛一個人時可以連言語都不需要就能溝通喔。」

  一段小小的沉默後曉轉過頭來,對著潤一靜靜笑著說道。

  「你有這樣的人嗎?」

  潤一想了想,搖搖頭。

  「我有。」

  曉以手支撐著自己的重量,微微向後閉上眼。

  「曾經有。」

  風輕撫,寒意更甚。

  冷自衣服上的每一個細縫竄入,纏住潤一全身上下,幾乎像是要連心都被凍住似的。

  「是那個最重要的人?」他聽見自己的聲音提出問題。

  「嗯。」

  「隼人到底對他做了什麼?」潤一脫口而出。

  曉對於他的提問笑得若有所思,然而沒有回答,任風的號叫充斥這整個空虛。

  像哭號一般,風聲淒涼而悲痛,伴著一陣又一陣刺骨的寒冷。

  「我其實認識他沒有很久,那個人。」

  突然間曉就這樣開口了,以悠遠的口吻訴說著。

  「我在成為隼人的經紀人前是遊戲設計師,而我跟他是在一場遊戲光碟首賣會上認識的。」

  「平常我不會出席那種場合的,因為怕麻煩。」他笑了笑,「不過不知道怎麼搞的,那天就突然覺得滿想看看大家的反應,於是我就去了……,然後,就遇見了他。」

  「其實要人不注意到他很難,在一群群不是興奮的鼓噪,就是明顯擺出一副不擅交際的宅男宅女樣的人們之中,就只有那傢伙面露靦腆的笑容,散發著一種因搞不清楚狀況而無助的害羞……」

  「其實很可愛。」曉這樣下了結論。

  「我走過去與他攀談,想知道究竟是為什麼讓一個如此與這個場合格格不入的人來到這裡。」

  「他啊,對我的問題傻傻的笑了出來,支支吾吾的說是要幫朋友買的,說他那個朋友很喜歡打電動,想要買回去給他當驚喜。」

  曉抬起頭看著潤一,稍早時那種天真的笑容再次洋溢在臉上。

  「不過在告訴我這些話的時候,他的雙眼閃閃發光,從他的字字句句中都能感受到他對那位朋友的溺愛。『他很喜歡他的朋友呢』當時我是這麼想的。」

  「後來我幫他處理了遊戲的事,他很認真的說要好好感謝我,就這樣我們交換了聯絡方式,而我看著他帶著掩飾不住的愉悅情轉身離去。」

  「就這樣認識了?」潤一詢問著,沉浸於故事的氛圍中。

  很奇妙的感覺,明明那個人與曉的相識是那麼令人難以置信,感覺像是一連串的偶然所造成的,然而潤一卻完全不費力的全盤接受,絲毫沒有疑惑。

  「是啊。」曉一派輕鬆的答道,隱約含著若隱若現的得意,「我們開始有交集,嗯,我本來就挺擅長跟別人混熟,很快我們便從客套的偶爾寒喧變成會聊心裡話,大概就是那個時候他對我吐露了他對那個朋友的情感。」

  「在每次的聊天中,我發現那個傢伙真的很可愛,為了小事吃醋,為了小事悶悶不樂,為了小事高興了老半天,為了小事心情上下起伏……」

  「『欸謝謝你聽我說,其實這些我都沒跟任何人聊過,感覺滿害羞的。』他曾這樣跟我講過,講的時候臉上還是同樣那一抹略嫌羞澀的靦腆笑容,那時候我的感覺還挺微妙的,雖然影響他心情的從來不是我,但他依賴的終究是我呢,想到這裡,心就激動得陣陣悸動。」

  曉的語調平緩下來,變得更輕更柔。

  「……我這才發現,我愛上他了。」

 

 

7.

  潤一不知道自己是在什麼時候著迷於響的。

  他只知道他們一直以來都在一起,而他就這樣看著笑開懷的響,哭泣的響,發呆的響,鬧彆扭的響,以及,愛上隼人的響。

  然後在那其中不知不覺的越陷越深。

  潤一低頭,目光停留於盤腿坐在地上的曉,後者帶著一抹淺笑望向前方仍灰濛濛的夜空。

  就像在等待日出。潤一想著,忍不住揚起嘴角彎起淡淡的笑。

  看起來很幸福呢。

  突然潤一有點嫉妒曉,羨慕著他能好好的把他與他重要的人的點點滴滴記得牢牢的。

  反觀自己,明明自認能細數與響共同的一切,只是實際扳起手指,才發現在腦中翻攪的僅是一團團模糊不清的色彩罷了,及偶爾穿插的一兩個清晰畫面。

  「後來怎麼了?」潤一想起未完的故事。

  曉偏過頭,對著潤一展開的笑顏近乎張狂。

  「我沒採取什麼行動,就算明白了自己的心意。」他頓了頓,對著自己笑了出來,「嗯——至少我自認為沒有啦,也許我有不知不覺的在誘惑他?」

  潤一跟著笑,他完全能想像那個情況。

  「總之日子就這樣過去了,原本以為會就這樣一直到永遠,沒想到後來……」曉變得一臉凝重。

  只是潤一沒忽略那凝重底下幾乎傾洩而出的洋洋得意,他輕咳一聲以掩蓋笑意,假裝因緊張而微微傾身,露出被故事氣氛深深影響的模樣。

  「他開始變得有些沉默,常常一副若有所思的低頭不知道在想什麼,每次問他得到的答案都只是慌張的不斷搖頭,同時有些迷惘的笑著。」

  「他喜歡的書籍也好,感興趣的話題也好,就連他那個朋友也是,他全都不怎麼提了,像往常一樣的相處根本幾乎不再存在,他老在發呆,對於我的質問也只是傻笑的一句『啊,不好意思,我在想事情……』」

  「我本來想說多點相處也許能突破他的心防,跟他好好談談看能不能讓事情有所改變,可是增加的獨處似乎把情況越用越糟,他到後來甚至連看我都不太願意了,總是低著頭默默的攪拌著他的咖啡。」

  曉閉上眼,像是在享受著什麼。

  「於是有一天我再也受不了的抓住他,有些失控的對他大喊大叫,而他對我投來驚訝的目光,緊接著的便是雙頰令人垂涎的紅暈……真的、真的很可愛,我一輩子忘不了。」

  他重新轉過頭,眼神離迷,笑容掩飾不住的綻放著。

  「『你就真的那麼討厭跟我相處嗎!帶給你那麼多困擾了嗎!你可以直說啊!』」

  「『不是那樣的……』」

  「『不然都不講話是什麼意思!眼神不接觸是什麼意思!』」

  曉輕輕的背誦著,話語飄散在空氣中竟令人更感受到歷歷在目。

  「他細聲說了一句話,雖然那時我氣得半死仍不得不勉強壓下怒火,翻著白眼沒好氣的問他說什麼。」

  「他猶豫了很久,然後才略帶猶疑的朝我靠近,在我耳邊小小聲的重複了那句話。」

  潤一耐心的等著,他知道曉正細細的回味當時的狀況,那心情起伏的每分每秒。

  「『那是因為……我喜歡你。』」

  從他的微笑中潤一明白,這鐵定是曉最重要的回憶之一。

  「是個happy ending呢。」潤一微微一笑,換來的卻是曉意味深長的一瞥。

 「隼人還沒出現。」他只丟下了這麼一句,冰冷而不帶情感。

  語畢,他用手托著下巴,拱起的背讓他顯得瘦弱不少,望向地平線的眼神再次飄渺起來。

  「我們碰巧來到這裡,然後見到了這輩子最美麗的日出。」曉淡淡的扯起一抹幾乎稱不上的笑容的笑,「當然,也許那是因為我們在彼此身邊。」

  「我們作了約定,雖然早住在一起了但還是要來這裡,而那天正是約好的日子。」

  「縱使時間還沒到,我卻早早就來這裡等他了……,只是他沒出現,一直都沒出現。」

  「我其實沒有想太多,單純的覺得他忘了吧,心裡偷偷的埋怨想說見面時一定要好好的鬧彆扭一下才行……」隱隱約約的,他的低語輕顫著,「但回家以後他不在,打了幾通電話都沒接,我有點生氣,覺得他怎麼可以這樣對我……」

  「後來我煩躁的打開電視,畫面停在新聞報導上,但我其實沒有真的看進去,自己一個人窩在沙發上生著悶氣,等著那傢伙回來好給我一個交待。」

  「後來我手機響了,是他打來的,我憤憤的接起來冷冷的喂了一聲就不再說話,想聽聽他打算怎麼解釋,只是……只是沒想到呢,電話另一頭的聲音竟然比我的還更冰冷。」

  曉靜靜的笑了。

  「『請問是曉先生嗎?您是否為這支手機主人的友人呢?如果方便請盡快幫忙連絡他的家人來輕井醫院,他出了車禍……』」

  「那時候我完全不懂對方在說什麼,一抬頭,映入眼簾的第一幕便是螢幕上閃爍著的跑馬燈。」

  他緊緊咬牙。

  「『當紅藝人竹野隼人發生車禍,但經檢查過後並無大礙』」

  潤一縮了起來,他知道,故事的核心已逐漸曝露。

  「不是意外,是因為酒駕,所以我說什麼都無法原諒他……」曉氣息不穩的以嘶啞嗓音訴說著,說話內容變得有點雜亂無章,「因為是藝人,所以變得比什麼都重要;因為是藝人,所以什麼過錯都能被隱瞞是吧。」

  潤一想說些什麼,卻因為不知該怎麼開口而持續沉默著。

  曉像是察覺到潤一的矛盾,略嫌瘋狂的笑了出來。

  「後來這件事被經紀公司壓下來了,就這樣,簡簡單單的以一句『藝人竹野隼人嚴重車禍,人安然無恙,慘遭經公司警告』帶過,那傢伙像是不存在,酒駕像是不存在,竹野隼人該負起的責任像是不存在,這樣的結果我無法接受,多次的抗議所得到的回應只有沒有回應……」

  曉伸直雙腿,將整個身體重心向後傾,僅以在身後抵著地面的雙臂支撐著,仰著頭像是仰望天際。

  「我要毀了他,絕對要毀了竹野隼人,不管要付出什麼代價,我都要讓他嚐嚐他所帶給我的是什麼。當下,我便這樣向自己發了誓。」

  不需要聲嘶力竭的悲痛控訴,他平靜的細語字字句句的如絲線纏上潤一,一圈又一圈密密纏繞,一抽緊,瞬間讓人無法呼吸。

  潤一像是再也無法從眼前這個人身上轉移目光。

  「……他不在了嗎?那個……」

  他凝視著曉良久,才悄聲吐出了這樣一句,甚至無法說完的疑問。

  曉閉著眼,在笑。

  「啊,算吧,不在了。」

  「欸……」

  他睜開眼,定定的望向潤一。

  一抹閃光自他雙眼滑過,然後墜地。

  就像流星一樣。

  承受著悲傷的流星。

  雖然只有一瞬間,但潤一確實看見了曉的淚水。

 

 

  「噢!」潤一輕呼一聲,接續而來的是鍋碗瓢盆掉落在地上嚇人的巨大聲響,在小小的廚房裡迴盪著。

  潤一自責的咬咬下脣,顧不得右手傳來陣陣熱辣辣的痛楚,趕緊彎下腰整理散落一地的器具。

  「東川你還好吧?」今川聽到聲音便急急忙忙的放下抹布趕了過來,想也沒想就單膝跪下開始幫忙。

  「還好還好,對不起。」

  「手給我看看。」

  潤一抬頭,訥訥的看著今川緊蹙著眉朝自己伸出一隻手。

  「欸,不用啦我沒事……」

  「給我。」

  今川不容拒絕的堅持是那麼明顯,使得潤一只好不太甘願的將手交到他手中。

  「你這陣子都心不在焉呢,發生了什麼事了嗎?」今川的手指輕觸潤一手上一個個綑著繃帶及快痊癒但仍清晰可見的傷口,語氣帶著些許的心疼,「你看看你,才多久的時間就把自己搞成這樣,如果有事要說,別老自己悶著,會悶壞的。」

  「就說我沒事了啦。」潤一失笑,抽回自己還疼痛的手。

  希望別長水泡。他暗暗咬牙。

  今川輕輕嘆了一口氣,起身一把拉住潤一將他帶至水槽邊,扭開水龍頭一股腦的讓冷水沖刷在他的手上。

  由於水的溫度和打在傷口上的力道,潤一不禁倒抽一口氣,掙扎著想扯回被今川緊緊扣住的手,然而很快的他呻吟似的輕哼便轉為滿足的嘆息,水帶走了陣陣燒灼的不適感,並留下了沁涼。

  「笨蛋,燙傷要立刻沖冷水,這種常識也該要有吧。」

  「嗯,對不起。」潤一軟軟的笑了。

  心不在焉的理由,其實潤一是明白的。

  先是響坦然訴說自己對隼人感情的變化,接著又是曉語帶笑意卻透著深深痛苦的深夜告白,接二連三的內心話讓潤一實在無法消化。

  最令他費解的是,那兩個人隨著事情過了似乎也就忘了這些事,響還是每天蹦蹦跳跳的在家裡打轉,曉也像之前一樣叨叨絮絮的隨意閒聊,甚至還是常常以各式各樣奇怪的理由強迫自己在下班後和他去各種地方喝酒,而頻率最高的地點便是那晚的頂樓。

  兩人都一副沒事的樣子,徒留潤一一個人不斷的苦思著這一切。

  而時間也就在他的思索間不停的流逝。

  「喂,以後注意點,不要邊做事邊想東想西了知道嗎?」扯緊潤一手上新的繃帶,今川邊嘆氣邊囑咐著,有些無奈的看著眼前因疼痛而瑟縮的潤一。

  「噢。」潤一只是輕哼了一聲,努力想讓眼裡泛起的薄霧退去。

  「響還住在你那嗎?他最近過得還不錯吧?」為了稍微轉移他的注意力,今川以閒聊的口吻換了個話題。

  「嗯還可以。」潤一含糊不清的嘀咕道。

  連他自己都搞不清楚,會給出這樣一個模糊的答案究竟是為什麼,是討厭這個話題呢還是真的大概只是還可以?

  也許是因為正解乃是兩者皆是吧。潤一對著自己苦笑。

  「很久沒見到他了呢。」今川扳著手指,「哇,多久了啊?很想跟他聊聊呢。」

  「我可以幫你轉達,如果你要的話。」

  潤一邊說邊微蹙著眉,左手不自覺的輕撫最新纏上的繃帶,淡淡的藥味飄散在空氣中,他皺了皺鼻子,對於這味道他並到不排斥的地步,卻也足以稱之為不喜歡,醫院的感覺總是讓人沮喪的。

  「咦可以嗎?」今川雙眼都亮起來了。

  「可以啊,響應該也會很開心的吧。」

  反正響感覺沒大事就會很開心。潤一漫不經心的想著。

  『……他不在了嗎?那個……』

  訥訥的問句若有似無的在潤一腦中響起。

  就算今川曾意圖讓潤一別胡思亂想,只是稍稍一恍神,他的思緒還是朝著同一個方向飄去,潤一嘆口氣,以手指輕敲自己的頭逼迫自己專心。

  『啊,算吧,不在了。』

  只可惜沒有用。他揮之不去。

  算吧,不在了。

  這樣難以理解的回應背後究竟背負著什麼呢?潤一腦中不斷盤懸著這個疑問,想起曉每一個笑容裡皺起的雙眉。

  他能想到最有可能的推論,便是那個人可能重傷至無法回復的地步了,畢竟是理智全失的酒駕,這樣的結果也無非不可能。

  而無法回復又是多嚴重呢?癱瘓?殘疾?又或者……潤一退縮了一下,植物人。

  若是「算不在了」,果然最後那個論點最有可能吧。

  但如果真是如此,那上蒼也未免太過殘忍了。潤一垂下眼。

  他始終不敢直接向曉確認實情,既怕得到肯定的答案讓那兩人的故事畫下滿是痛苦的句點自己無法接受,又怕害曉最後勉強維持的面具完全崩解。

  他很難受吧,對於心愛的人變成那樣。

  怪不得會全心全意投入復仇之中,藉此忘卻,藉此逃避。

  潤一好像有點懂了,為什麼曉常常露出的表情是微笑卻滿是哀傷。

  「喂!」

  肩頭重重的一拳瞬間扯回潤一的思緒,他抱怨似的哀哼一聲,低下頭從睫毛底下偷瞄著直翻白眼的今川,眼神哀怨又無辜。

  「東川潤一我警告你,別再心不在焉了!等等人潮來了,手忙腳亂的又再受傷我可饒不了你!」

  「好啦、好啦。」

  「不要敷衍我!」

  「好啦我不會再犯了。」潤一對今川眨眨眼,看到他不信任的眼神,便別開目光語帶心虛的補上一句,「真的啦,真的。」

  「最好是真的不會了。」今川挑了挑眉,在潤一肩上又補了一拳才轉身離開,只是力道已經輕柔了不少。

  潤一盯著今川離去的背影,眉頭再一次不自覺的擠在一塊。

  那個人,真的還活著嗎?真的是成為植物人了嗎?

  以及最重要也是潤一最想知道的……

  曉還愛著他嗎?

 

 

8.

  「你沒跟我說跟我說世界上還有另一個跟宮本頻率那麼合的人存在。」面前的曉難得的點了不是白開水的東西,邊攪拌邊一臉嚴肅的對坐在桌子另一頭的潤一說道。

  「頻率很合的意思是?」

  「……很童心未泯……」曉似笑非笑。

  「你可能是我認識的人裡面最沒資格這麼說的人。」潤一笑著投以白眼。

  微微側頭,潤一看著身後拉著彼此吱吱喳喳的說個不停的響與今川,忍不住微微一笑,連他都沒料到,他們兩個一見面竟有講不完的話,完全沒有常理中應有的、因許久不見而產生的尷尬。

  「拜託別露出傻爸爸的笑容,別忘了你是想納他為妾不是想申請領養。」

  聞言潤一立即回過頭,略微惱火的瞪了試圖面無表情,嘴角卻微微抽搐著的曉。

  「真好笑。」

  「我可以幫你。」曉輕咳一聲像是在掩飾笑聲,「我想聽過了我的故事,你也知道我有多善於擄獲人心。」

  潤一錯愕的抬頭,沒想到自己糾結那麼久的事他就這樣輕描淡寫的帶了出來,然後再若無其事的結束。

  「就算你不肯幫我毀了隼人我還是願意幫你欸,不覺得應該好好珍惜我這份慷慨嗎?」曉好像沒有注意到潤一的沉默,自顧自的說了下去,「……幹嘛你那什麼臉?」

  「該吐槽的點太多,我不知道該從哪裡下手,害我很迷惘……大概是這樣的感覺。」

  「好心沒好報。」曉邊搖頭邊大聲嘆氣著。

  潤一好氣又好笑瞥了一眼他的誇張演技,挑著眉低頭啜飲了一口算是自己得意之作的水果茶。

  「那什麼感覺好好喝,給我喝一口。」

  「不要你不會自己點喔。」

  「呃我不想浪費錢。」

  「喝我泡的茶是浪費錢喔!」

  「哎,反正借我喝一口嘛幹嘛那麼小氣……」

  和曉有一搭沒一搭的進行著其實不太有意義的爭論,潤一完全沒注意到身後嘰嘰咕咕的聲音早已停止,直到一個沉重的物體從天而降的壓到他身上,害他吃痛的發出一聲哀號。

  「小潤小潤,悠斗說你的新創料理很好吃你為什麼從來沒做給我吃啊不公平——」響撒嬌的聲音伴著他說話時呼出的暖暖氣息竄入潤一的耳中,搔得他不禁縮起頸子。

  「響,飛撲很危險啦。」

  「誰叫小潤都……」話語嘎然而止,潤一困惑的側了側身,抬起頭看見掛在自己身上的響一臉驚駭,眼睛死死的直視著前方。

  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只見曉也回望著,平靜而面無表情。

  「小潤……你……認識奧田先生?」響的聲音顫抖著。

  「啊,對,認識。」潤一訥訥的應著,目光在兩人的表情上來回游走,迷惑不堪。

  為什麼會露出這樣驚恐的樣子呢?他們認識不是嗎?而且據曉之前的說法,兩人的交情應該還不錯啊。潤一不解的思考著。

  「嗨宮本,好久不見了。」曉笑笑的打招呼聲響起,語調柔和。

  「是啊,好久不見了。」響虛弱的笑了笑,「奧田先生最近還好嗎?」

  「其實還不錯。」曉的眼瞳閃著光芒,瞬間潤一發覺自認已算熟悉的他再度被神秘所吞噬,「真的還不錯。」

  「那就好。」

  語畢,響沉默下來,兩個人默默無語的的凝望著對方,表情深不可測,似乎默默的以眼神在交流些什麼。

  潤一在這沉重的彷彿凝固的氣氛中不安的挪了挪身子,奇怪的嗡嗡聲在腦裡鳴叫著,伴隨著若有似無的暈眩。

  「……隼人過得還好吧?」最後響率先收回了目光,垂下眼低低的呢喃了一句。

  「他會很好的。」

  潤一更加迷茫了,響知道曉多少呢?知道這個柔聲說出『他會很好的』的人打算在未來將隼人推落地獄嗎?

  「……對不起。」

  「別自責,從來就不是你的錯,你不需要道歉。」

  響淡淡的笑了笑,從潤一身上爬起來,對著曉微微傾身做了一個像是鞠躬的動作,然後轉身離去。

  潤一用手支撐著頭,抵抗著幾乎占據腦中的嗡嗡聲。

  好像有針在扎,一次一根,刺痛一陣陣的從頭部傳來,讓他不自覺的咬緊牙根。

  「剛才宮本的話很誘人呢,欸大廚來一份吧,新創料理跟水果茶。」

  曉一派輕鬆的嗓音響起,像是剛才的沉重不存在,似乎什麼都沒發生。

  連自己都搞不懂為什麼,一股怒火莫名的燃了起來,潤一只知道頭痛將他的最後一絲耐心摧毀殆盡。

  於是他什麼也沒說,更沒有動作。

  「欸大廚,客人在點餐喔,這樣的服務態度不行喔。」

  「閉嘴好嗎吵死了。」潤一聽到自己惱火的低吼,瞬間被自己的衝動嚇了一跳。

  沒想到話竟然就這樣說出口了。他有點後悔,卻又感到些許的得意洋洋。

  不料微微抬眸,只見曉一臉有趣的笑著。

  「你生氣了?」

  一種潤一從未嚐過的挫敗感,他不耐的狠狠瞪著眼前的曉,然而找不到隻字片語可以反駁。

  「沒有。」

  「明明就有,為什麼生氣?」

  「我說我沒有!」

  「因為我和宮本在你面前聊著你不明白的事?」潤一好想把曉那張輕狂得笑容撕碎,「老實說你心裡很不快吧。」

  潤一扭過頭,勉強克制著脾氣。

  這是什麼感覺呢?彷彿赤裸裸的站在別人面前,一絲不掛的讓人從頭到腳看得徹徹底底。

  他恨透了這樣被看透,尤其是對方嚴格說起來並不是太熟悉的人,不過算是比酒友更親近一點罷了。

  「你覺得不是滋味吧。」曉將語調放慢下來,一字一句都小心的發音,讓咬字變得清清楚楚,「為什麼呢?是吃了宮本的醋還是我的醋?」

  如果有詞語可以形容潤一現在的狀態,那大概是呆若木雞。

  他盯著一臉坦然的曉,多次張開口想說些什麼,但最終總在能發出任何聲音前又再次闔上。

  他在說什麼啊?他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潤一閉上眼,無法理解到底是自己太笨聽不懂還是曉那個神經病在胡言亂語。

  「一份新創料理和水果茶是吧?現在新品上市兩者搭配有優惠。」最後,潤一以死板板的聲音吐出了這麼一句,旋即站起來轉身走向廚房。

  「頭沒事了嗎?」

  潤一機械式的回過頭,眼神就像他的動作一樣僵硬而沒有情緒。

  「你的頭,剛才看起來不太妙。」

  「我很好,謝謝關心。」

  潤一牽扯著嘴角讓它上揚了短短幾秒,接著便回復面無表情的再度步向廚房。

  「……如果可以我也想告訴你的……真的……」

  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他好似聽到曉模糊不清的在背後呢喃了這麼一句。

  眼角餘光中,潤一看到曉低垂著頭,眉間深刻的刻著因蹙眉而產生的紋路。

 

 

  背抵著流理台,潤一呆滯的瞪著前方。

  「唉,你不再把自己的手用得傷痕累累是很好,但你這樣一直發呆也並沒有比較令人放心啊。」

  停頓了數秒,潤一才緩緩的將頭轉向發著牢騷的今川。

  「我可以問你一個問題嗎?」他突兀的問道。

  「請問吧。」

  「當一個人腦袋接收了太多不懂的事,是不是就會頭暈頭痛?」

  潤一的語氣謹慎,經仔細思索後,他注意到最近越來越頻繁的暈眩似乎都發生於與別人進行奇怪的對談內容後。

  「……呃,也許喔?不是都會這樣說嗎?『夠了夠了別再講課業了,聽得我得頭都要痛了!』那樣?」邊說著,今川邊配上了誇張的表情,讓潤一不禁笑了出來。

  「是嗎……」

  「幹嘛?你遇上人生瓶頸了喔?」見潤一沒有回應,今川只好又繼續說了下去,「……是說,這種問題怎麼會想到要問我啊?」

  「因為今川是笨蛋啊,感覺會比較有這種經驗。」潤一應著,回過頭給了沉下臉的今川一抹微笑。

  「東川潤一,你該不會認為我脾氣好就不會動粗吧!」

  「我沒有認為你脾氣好……」潤一眨眨眼,聲音柔柔的嘀咕著。

  「東 川 潤 一!」

  「哈哈,抱歉。」看到黑著臉握緊拳頭的今川,潤一急忙道歉,笑著閃身躲過那朝他揮來紮實的一拳。

  「去給我做飯!有『客人』在等吧?」今川挑起眉,意味深長的看了潤一一眼。

  「好啦。」

  一聽到他的話,潤一癟癟嘴不太情願的彎下腰開始準備食材,一想到還要再去面對外面等待的曉,他就覺得心情鬱卒。

  還是叫今川端菜過去吧,反正他是外場嘛。潤一盤算著,暗暗擅自做了決定。

  「你跟宮本都不適合想太多。」

  對於今川難得的正經,潤一驚詫的停下動作,雖然沒回頭,但倒是聽得很認真。

  「該說不愧是竹馬嗎?兩個人的腦袋都無法承擔太多難懂的事,所以乾脆都別想吧。」

  「不是每個人都跟你一樣腦袋空空啊。」潤一忍不住偷笑。

  「那個人的事也是,反正就讓它自然而然的發展下去吧。」今川很自然的忽略了潤一的話,繼續一本正經的說了下去,同時意有所指的朝外面瞄了瞄。

  「你……知道些什麼嗎?」聽著他的話,潤一不禁試探的詢問。

  「不知道啊,我根本不認識那個人。」今川回應得一臉茫然,「只是感覺有些什麼罷了……我該知道嗎?」

  「那你講得那麼認真是怎樣啊?」潤一啼笑皆非的白了他一眼。

  「嗯……書上不是都這麼教嗎?」今川滿臉曖昧。

  「什麼書?」

  在潤一困惑的目光注視下,今川湊到他的耳邊輕聲的說了幾句,然後大笑著躲避他的拳頭。

  「喂你這傢伙是怎樣啊,饑渴到這種地步!」

  「拜託,它在網路上可是大受好評欸,『絕※對※擄※獲!617種好方法!』」

  潤一的白眼給的完全不留情,他近乎是同情的看著笑個不停的今川。

  「你真的很噁心。」

  「噁心的川之同盟。」

  「你沒事把我扯進去幹嘛啊!」

  轉過身繼續烹調餐點時,潤一嘴邊悄悄的綻放了一抹笑。

  雖然什麼都沒搞懂,但心情不知不覺的平靜下來了呢。

 

 

  當潤一把餐點端上桌時,曉仍低著頭,以一種微妙的眼神偷瞄著他。

  「幹嘛?」

  雖然早已氣消,潤一還是故意板起面孔,沒好氣的瞪了他一眼。

  「今天陪我去喝酒好嗎?」曉抬起頭,眨眨眼笑得一臉天真。

  「不要,成天喝酒小心酒精中毒。」

  「不會的,那是要酗酒才會,我們只是小酌一杯。」

  「不要。」

  「那……去喝咖啡?」

  「我不想和你出去。」

  「你還在生氣?」曉又垂下頭,嘟起嘴嘟囔著。

  潤一抿起脣盯著眼前垂頭喪氣的曉,稍稍失了神。好像響,那個表情好像響呢……

  潤一覺得自己的心臟漏了一拍。

  他微微抽了一口氣,剛才那是怎麼回事?那個像是心動的感覺是什麼狀況?為什麼會有那種情緒出現?難道一瞬間的錯認也會心動嗎!東川潤一你真的好變態啊!

  他心不在焉的搖搖頭,重新凝神看了仍滿臉委屈的曉,已經沒有響的影子了,但潤一的心跳還是紊亂不安。

  「不要生氣啦,幹嘛都不講話……」

  「還不趕快吃?」潤一威嚇的瞪著曉,同時將餐點朝他的方向推了過去。

  出乎潤一意料之外的,曉聽話的就像個做錯事的小孩一樣,立刻閉上嘴埋頭大口大口的吃了起來,乖巧的模樣讓他差一點就笑了出來。

  「非常好吃喔,大廚。」

  「不要以為你這樣奉承我就沒事了。」潤一翻翻白眼,但語氣早已柔和許多,他重新坐回曉的對面,饒有興趣的以手托腮打量著面前的人。

  曉小心的回看了好一會,似乎很快的便感覺到潤一的情緒轉變,吐吐舌頭扮了個鬼臉,放鬆下來繼續享受著盤裡的食物。

  「那個人是誰?」在沉默了好一會後,曉漫不經心的詢問道,抬起下巴指了指廚房方向,「我第一次來的時候他也在。」

  「廢話他也在這裡工作啊。」潤一笑了笑,轉頭也看了看正跟客人談笑著的今川,「他是今川悠斗,怎麼了?」

  「你們……很好?」

  「就朋友,幹嘛啦?」

  「沒有。」曉噘起嘴,眼神哀怨起來,「只是同樣是講話,為什麼對我你就發那麼大的脾氣,而他講幾句話你就笑了……」

  潤一嘆口氣。

  「我想差別大概是在於說話的內容吧。」他翻翻白眼。

  曉低著頭不斷嘀嘀咕咕著,用手中的叉子翻攪著盤中的蔬菜,讓它浸在醬汁裡滾來滾去,很快就糊成一團變得有些令人作嘔。

  「欸——我不都原諒你了,你這是在幹嘛啊……」潤一看不下去的傾身搶過曉手中的兇器,心疼的看著他盤裡自己面目全非的大作,「你這樣是在褻瀆食物欸。」

  被奪去叉子的曉仍低垂著頭,空空的手先是是不太自在的相絞了一下,最後也垂落到身體兩側,背又稍稍駝了些。

  「怎麼了?」潤一將叉子輕置於桌面,輕輕一聲嘆息以後好聲好氣的輕聲問道。

  「……你之前都沒有說……」

  「你又沒問。」

  潤一回應得有些困惑,除了不解他的副面情緒打哪來的,更搞不清楚他所謂「之前都沒有說」是在指什麼。

  「……辭掉……這裡的工作吧……」

  「啊?」潤一根本懷疑自己聽錯了,他瞪大眼睛看著低著頭眼神飄移的曉。

  「沒事沒事我隨口說說的啦,哈哈哈,怎麼會叫你辭掉呢?大廚的飯那麼好吃,哈哈哈。」曉像是要掩飾些什麼,連笑聲都變得有些勉強,他抬起頭看著潤一,只是對上的目光顯得有些閃爍。

  潤一停頓了好一會,點點頭選擇不再追問下去。

  「以後……有想問的就直接開口吧,我沒辦法像你一樣能讀透別人的心思,所以……」

  潤一的話弱了下來,怔怔的看著曉剛才強堆出來的笑容再一次垮了下來,讓潤一不禁猶豫起來,不知道還該不該講下去。

  「說的也是呢,全世界要找到像我一樣強的人也很難的說……哈哈老是忘記我是無人可及的呢,抱歉抱歉職業病了啊哈哈。」然而在潤一想到該怎樣辦前,曉已經打趣的笑了起來,微微抬起下巴,挑著眉一臉自負樣。

  他臭屁的模樣讓潤一笑了出來。

  「嘛,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也就坦白講吧。」曉輕鬆的挪了挪自己的身子,換了個姿勢後,認真的看著潤一,「今晚陪我出去吧。」

  「我還以為剛才我說過我不要了。」

  「我還以為剛才你只是在說氣話。」

  兩人不服輸的瞪著彼此,誰也不肯先讓步。

  最後是潤一的嘆氣打破了僵局。

  「今天真的不行,對不起。」他略帶嚴肅的說,「我有點擔心響,所以今天要回去陪他……要不,明天好了?」

  「好吧。」曉一臉的不情願卻還是妥協了,「不過,其實他不會有事的。」

  「你也說隼人會很好的。」

  曉毫不掩飾的大聲笑了。

  「你說服我了,明天。」

  潤一只能面露苦笑。

 

 

  等將店裡的所有事搞定回到家門口時,手腕上的錶時針也早已指向十一了。

  潤一小聲的哼著歌,早上發生的事現在想起實在太莫名其妙了,他覺得再想下去腦袋可能會爆炸,不如唱歌來自娛吧。

  只不過他的歌聲在踏入家中的那一刻便嘎然而止。

  沒有任何改變,映入眼簾的全是他熟悉的家,除了地上一堆散落的空啤酒罐。

  潤一默默的讓門在他身後關上。

  「響?」

  一小段安靜後,回應他的是一聲小小的呻吟。

  潤一的心抽了一下,他大步走進家裡,開始尋找那個灌下那麼多酒,現在可能正痛苦不堪的人。

  最後,他在自己房間的門邊發現了縮成一團的響。

  「你喝酒了?」他在他身邊蹲下,柔聲問道。

  「嗯……」

  潤一傾身將響抱了起來,小心的移動不想讓懷裡的人感到不適,直到來到自己的床才輕輕的把他放下,然後自己在床邊坐了下來。

  他心疼的看著響像個散掉的娃娃般癱在床上,臉皺成一團,晶瑩的淚光在窗外透進來的光線的照映下閃閃發光著。潤一嘆口氣,拉過毛毯溫柔的替他蓋上。

  響抽動了一下,眼皮一陣輕顫後睜開眼,迷矇的眼神飄移著,最後停在潤一身上對焦,同時淚水又再一次的湧了出來。

  「吵醒你了嗎?對不起哦,別哭……」

  「小潤……對不起……」響泣不成聲的低語打斷了潤一的話,使他錯愕的不知該作何反應,「小潤對不起……對不起都是我不好……小潤真的對不起……」

  「傻瓜你在說什麼啊?」

  「……如果我不任性就好了……如果我沒有跟他鬧彆扭就不會發生了……小潤對不起都是我的錯……」響哭得那麼傷心,拱起的肩膀一抽一抽的,「會變成這樣是我活該……為什麼你還要對我那麼好為什麼要收留我……為什麼小潤你不要恨我……」

  「宮本響你不要在胡說八道了!」潤一嚇得連尾音都忍不住拉高了。

  照他的說法是在指跟隼人生氣然後躲來這裡這件事吧?不過就情侶間的爭吵然後身為竹馬的我讓他住了下來罷了,為什麼要搞得那麼誇張啊?酒精真的那麼可怕嗎?潤一覺得自己都快失去思考能力了。

  他盯著仍哭得傷心欲絕的響,又是一聲長嘆。

  「笨蛋你聽我說,我啊,絕對絕對不會恨你的,不管發生了什麼事。」潤靠近響,凝視著他濛朧的雙眸輕輕的說,接著猶豫了一下,他露出一抹微笑,「我最喜歡響了。」

  「我也最喜歡小潤了。」響顫巍巍的展開笑靨。

  「趕快睡覺吧,別想太多了,隼人會很好的。」

  潤一口中複述著曉說過的話,邊輕撫著響的頭髮看著他漸漸闔上雙眼。

  『我也最喜歡小潤了。』

  是最喜歡不是最愛啊。潤一苦笑著,沒辦法自己也是說最喜歡嘛……

  他抓抓自己的頭髮,決定還是停止糾結這句話好了,否則要想的事還真是沒完沒了。

  「小潤……」當潤一起身打算離去時,響幽幽的叫喚了一聲,讓他有些驚訝的低下頭,對上響那明顯是勉強撐開的雙眼,「我明天……要跟悠斗出去哦……下班以後……」

  睡意讓他的話變得模模糊糊的。

  「正好我也有事呢,要玩得開心點喔。」潤一笑著輕拍他軟軟的面頰,「這種事響不用先跟我報備啦。」

  「可是……不想讓小潤擔心啊……」聲音弱了下來,不一會房間裡就只剩響均勻的呼吸聲。

  潤一在確定床上的竹馬真的入睡後才輕手輕腳的遛出臥房,開始彎腰動手清理一地板的雜亂。

  撿著一個又一個的啤酒罐,潤一突然很慶幸自己回絕了曉今日的邀約,更慶幸今天的今川別於平常的非常成熟懂事,否則他今天簡直就是在照顧三個幼兒嘛。

  如果未來不幸失去了咖啡屋的工作,那就去應徵保姆之類的吧,他絕對能做的得心應手,不管是老成或是幼稚的孩子潤一都有自信能夠應付。這都多虧了那三個。潤一在心裡默默的道謝著。

  走向以往是響在使用的客房時,潤一的嘴角抑不住的揚起,他雀躍的想哼歌。

  『不想讓小潤擔心啊……』

  傻瓜,能擔心你我很幸福啊。

 

 

9.

  潤一偷瞄著在替客人的點餐的今川,一瞥見他朝他轉過頭,立刻慌張的低頭假裝認真的在做菜。

  「東川你幹嘛啊?我臉上有什麼嗎?」

  潤一只好重新抬起頭,眨眨眼對上一臉不解的今川。

  「嗯……我只是在想……」他謹慎的挑選著用詞遣字,「你是不是不太舒服?竟然工作得那麼認真。」

  今川冷笑了一聲,連白眼都懶得翻就回過頭繼續笑容滿臉的與來客談笑。

  潤一無辜的癟癟嘴。

  「我本來是要說認真的男人很帥氣的……」他喃喃道。

  「騙子,你會稱讚我除非是世界末日讓你良心發現否則根本不會發生不要以為我不知道。」今川頭也不回。

  「你好了解我喔。」潤一狡黠的笑著,趕在今川朝他投來兇惡目光前趕緊背對他故作忙碌著。

  「我今天沒空跟你計較,下一次絕不饒你!」潤一聽見今川惱火的低語從他咬緊的牙縫間傳出,然而一回頭,只見今川又早已切換回工作模式。

  潤一不禁蹙起眉。

  好反常啊這個人……他思忖著,雖然如此,由於對方都不怎麼搭理他,潤一只能悻悻然的陷入自己的思緒。

  這樣詭譎的氣氛就一直持續到中午的人潮過去,今川藉口說今天食材已用盡便強行把店門上的招牌翻到「休業中」的那一面,火速的整理完東西後道了聲明天見便離開了。

  「……急著下班急到這種程度是怎樣啊……」潤一邊對著今川的背影皺眉邊不明究理的嘀咕著。

  不過他的疑問也得不到解答了,對方早就消失無蹤。

  實在搞不懂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潤一意興闌姍的將咖啡屋的大門鎖好,在仔細的檢查發現沒有任何缺漏後,便低下頭對著雙手呵氣取暖同時轉身打算離開。

  「午安,大廚。」語帶笑意的嗓音在潤一前方不遠處響起,潤一一抬頭,正好伸手接住朝他飛過來的不明物體。

  溫暖從手裡像通電一般竄遍全身,是個暖暖包,還散發著令人貪婪的熱度呢。

  「謝謝。」潤一對面前的曉露出感激的笑容。

  「真是的,明明每天都得碰冰水的人還那麼怕冷行嗎?」曉邊走近邊笑著詢問著。

  「也會靠近火好嗎?」

  「今天比較早下班?」

  潤一頷首表示回應。

  「那麼我們走吧。」曉的愉悅完全在他的語氣中表露無遺。

  「去哪?」麼麼冷的天氣,實在不想到海邊或是頂樓這種刺骨寒風直接灌下來的地方啊。

  曉像是看穿了潤一內心的嘀咕,彎起嘴角咧出大大的笑容。

  「你還沒吃午餐吧?我帶你去一家好吃的拉麵店!」

  「午餐什麼的我弄就好了啊。」

  曉笑而不語,只是逕自的向前走著。潤一抓抓頭沒有辦法,也只好快步跟了上去。

 

 

  「請來一份咖哩鮮蝦拉麵和醬油筍乾拉麵,這樣就好了,謝謝。」

  「欸等……」潤一慌張的伸手想抓卻撲了空,呆呆的看著服務生將他根本還沒開始看的菜單就這樣收走了。

  深吸了一口氣後,他惡狠狠的轉頭瞪向面前的罪魁禍首。

  「醬油筍乾是你的。」曉眨眨眼,燦爛的笑了。

  潤一挑眉,眼神依舊不友善。

  「欸——我跟你發誓那是整間店最好吃的口味!」

  「那你自己幹嘛不點?」潤一有點哭笑不得。

  「因為對我來說不是啊。」曉認真的回答,眼看潤一又憤慨的瞇起眼睛打算抗議,急忙又繼續說了下去,「但對你來說一定是!真的,相信我!」

  「你又知道了?」

  「我就是知道,因為我是……」

  「會讀心術的魔術師嘛,是是,我知道了。」潤一翻著白眼沒好氣的接下去,得到的是曉咧嘴一笑。

  「正解。」他笑道,清脆的彈了一下手指。

  接下來等待拉麵的時間,曉叨叨絮絮的扯東扯西,潤一也有一搭沒一搭的聊著。

  小小的拉麵店暖暖的,也許是因為烹煮拉麵所造成的蒸氣所致?潤一瞇著眼縮起頸子。好舒服啊,這樣的天氣果然就是該吃拉麵呢。溫暖的空氣伴隨著飄蕩在空氣中拉麵的香氣,讓人感到昏昏欲睡。潤一滿足的嘆口氣,好想在這種舒適的氛圍中打盹啊,一定一定會很舒服的吧。

  他聽著曉說那天在路上看到了很誘人的旅遊廣告,說嘿大廚我們有空一起去吧。他沒多加思考便嗯了一聲,說好啊有空就一起去吧。

  曉還說聽說有家超好吃的義大利麵,以後也一起去吃吧。他同樣也嗯一聲同意著。類似的對話又出現了好幾次,最後曉笑了。

  「喂再這樣下去大廚你會欠我多少個以後啊?」他笑著白了潤一一眼,潤一只是傻傻的笑了笑,沒有回答。

  過於完美的環境還真會使人怠墮呢。潤一歪著他那幾乎停止運作的腦袋想著。

  可是,不討厭。而且很喜歡。

  當兩碗瀰漫著蒸氣的拉麵端上桌時,曉的笑容更大了,他啪一聲打開筷子,透過裊裊上升的白色煙霧看著潤一,燦爛一笑。

  「好好享用吧大廚,如果不好吃我請客!」

 

 

  「……其實不認識冬天的他。」含著筷子,曉突然沒頭沒尾的開口,模糊不清的說道。

  潤一錯愕的抬眸,只不過曉並沒有看著自己,他正叼著筷子四處張望著,靈活的雙眼骨碌碌地轉動。

  「第一個冬天我們不過才剛認識罷了,第二個還停在聊聊一些不太深入的話題,第三個冬天……嘛,貌似正在錯過呢。」他自嘲的笑了笑,「他喜歡海,因為海風拍打著臉頰很舒服,他喜歡頂樓,除了美麗的夕陽外,春天能曬太陽夏天能吹風所以他喜歡。」

  曉對著自己笑了起來。

  「冬天的他到底喜歡什麼呢?我還真的不知道呢……這家拉麵店啊,是我唯一知道他喜歡的東西裡最適合冬季的了。」

  「這樣啊……」潤一沉吟著。

  「我們也每次都坐這個位置呢。」曉低頭面露微笑,伸手輕撫著桌子,表情是潤一從沒見到了的溫柔,「還真令人懷念。」

  潤一盯著曉,就著樣失神的盯著,連手中筷子所夾的麵條都已經掉落至湯中了都不知道。

  好棒的表情啊……

  能讓一個人在訴說時露出這樣表情的人,肯定很特別吧。

  「我可以問一個問題嗎?」

  潤一放下筷子,伸手拿起桌上的熱茶,緊緊握住感受著透過陶杯傳來的熱度。

  「問吧。」

  曉側了側頭,他仍低著頭,凝視著桌面的眼神飄緲而若有所思。

  「是個怎麼樣的人?那個……最重要的人。」

  曉笑了起來,抬起頭,眉飛色舞。

  「很可愛的人。」他柔聲說,「真的很可愛。」

  「雖然大部分的時候都是他在寵我,不過有時候也會生氣要人哄呢。」

  「他啊,常常默默的自己想個不停,所以我能明白他的想法變得很重要呢,噢還有,他是個很體貼的人!」

  曉看向潤一,雙眼閃閃發亮。

  「如果是為了重要的人,就算自己會難過,他也會選擇讓對方幸福喔!」

  潤一怔怔的看著眼前快樂的講個不停的曉,覺得他笑得好幸福。

  從沒見過的表情呢。

  跟那個難以捉摸的、悲傷痛苦的,又或者是那個笑著卻輕皺起眉的曉完全不同,但很可愛。

  「你很喜歡他呢。」

  「廢話,不然怎麼會是最重要的人呢?」

  潤一一陣輕笑。也是呢。

  曉頓了頓,不懷好意的笑了起來。

  「喂。」

  「嗯?」

  「你會不會覺得他很像一個人?」

  潤一想了想,搖搖頭。

  「誰?」

  曉的笑容更大,也更認真。

  「你。」

   潤一握住茶杯的手一瞬間因驚訝收緊,然而很快他便強迫自己恢復平靜,不讓自己表情有所動搖。

  「……會嗎?」

  「嗯嗯很像喔。」曉的頭一歪,微微笑著,「所以,小心喔,搞不好我會愛上你。」

  「我該說謝謝?」

  潤一的回答讓曉笑了起來。

  「也許喔。」

   潤一挑了挑眉,似笑非笑的沒有作聲。

  「那麼,到時候你該怎麼辦呢?」

  不解的抬起頭,潤一等著曉解釋他的問句。

  「我愛上你,你喜歡宮本,宮本著迷於隼人,這狀況該怎麼辦呢?」

  曉笑著,像是在期待著潤一的答案。

  「……等發生再說吧。」

  潤一淡淡的回應,又引來曉的一陣笑。

  「說的也是呢。」

  兩人陷入沉默,潤一不自在的挪了挪身子,啜了一口溫熱的綠茶。

  苦苦澀澀的。

  潤一皺起眉,思索著曉話中的意含。

  『搞不好我會愛上你。』

  『那麼,到時候你該怎麼辦呢?』

  沒怎麼辦。潤一對著自己回答,沒怎麼辦啊,又能怎麼辦?

  他有什麼選擇呢?要響放棄隼人嗎?要自己放棄響?要曉放棄自己?

  潤一閉上眼,面露苦笑。

  真的,又能怎麼辦呢?

  「我差不多要回去了。」潤一將茶杯輕置於桌上。

  「那麼早,有什麼事嗎?」曉看著他的雙眼直率且平靜。

  「陪響,不知道他有沒有好好的吃午餐呢。」潤一淡然地答道,眼神卻不自覺的飄開。

  他在說謊。潤一很清楚。響明明說了要和今川出去,現在的家裡空無一人。

  他更明白,他所說的話就是答案。

  曉的問題的答案,自己做出的選擇。

  「你知道……」

  潤一猶豫的稍稍抬頭,只是仍沒有與曉有眼神接觸。

  「你知道,你還有別的選項,除了放棄外。」

  潤一一愣,再一次被看透了嗎?

  「是什麼?」

  曉笑了出來,卻不帶任何情緒。

  「愛上我。」

  潤一猛然抬頭,就連自己都還沒意識到前身體就先行動了,生硬硬的對上了曉清澈的雙瞳。

  曉對著他笑,難以理解的笑著。

  「你可以愛上我。」

  潤一愣愣的瞪著那個笑容許久,直到感覺到來自雙頰幾乎像是燃燒般的熱度,才慌慌張張的低下頭,不知道該作何反應。

  他搞不懂曉的話是什麼意思。

  更不懂自己的心跳現在憑什麼快到這種地步。

  「大廚,今天的拉麵好吃嗎?」安靜了幾秒,曉笑笑的開口詢問。

  「……很好吃。」

  「那麼,依照約定要由你來買單喔。」

  「啊?什麼時候的約定?」

 

  驚駭的抬頭,只見曉詭計得逞的奸詐笑靨。

  『你可以愛上我。』

  大笨蛋,誰要啊!

 

 

  明明應該要很尷尬的,不過感覺起來似乎沒想像中的難堪。和曉併肩走在路上,潤一第一百二十五次的這麼想道。

  原本打算立即開溜,卻被曉以過份的方式轉移了注意還順便被坑了一頓午餐,現在更一副悠悠哉哉的一起在街上晃著,潤一真的覺得這之中一定有哪個環節搞錯了。

  實在太不對勁了啊!而且也太不公平了吧!潤一在心裡嘀咕個不停。

  「大廚你來看一下。」曉站在一個櫥窗旁對著自己招著手,潤一暗暗嘆氣,稍微加快腳步趕到他身旁,順著曉手指的方向看了進去。

  潤一彎起嘴角笑了。玻璃櫥窗後的紅色天鵝絨布展示臺上堆疊著各式各樣的遊戲光碟,潤一的目光游走著,臉上的笑容也越來越大。

  好多熟悉的物品,好多感覺消失很久的回憶。

  「那個。」潤一用手指敲著玻璃,比比一個放得略微隱密的光碟片,「那一個啊,我有跟響玩過呢,非常好玩呢!」

  「啊啊,是的是的那一片我有印象,是我的超得意之作呢。」曉認同的點著頭。

  潤一含笑的想起那時候為了破關,響成天往自己家跑,兩個人只要一有空就是窩在電視機前討論技巧,有時候玩太晚了響就會乾脆住下來,幾乎每個夜晚都是在枕頭戰的笑鬧聲裡入睡。

  那時候還好年輕啊,十五歲?喜歡上他了嗎?他喜歡隼人了嗎?感覺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潤一輕笑著搖搖頭。

  大概是這個時候,曉的話才真正進入了他的腦袋。他的笑容慢慢的僵住,停頓數秒,潤一帶著那勉強的笑臉轉過頭。

  「啊?超得意之作?什麼意思?」

  「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啊。」曉思毫沒有察覺氣氛有什麼轉變,他認真的伸手指指兩人頭上方的一塊告示,一個從一開始就被潤一忽略掉的招牌,「喏你看。」

  『O.S.大展』

  潤一瞪著那簡單的幾個字,依稀記得很多和響一起玩的片子上都印有O.S.的字樣。

  很多,非常的多,而且都很有名。

  O.S.,奧田曉……潤一乾澀的笑了起來,不可能,絕對只是一個碰巧的爛玩笑。

  「……我玩過這個,那個,那些,還有裡面那些……」潤一吸了一口氣後低聲說著,同時用手指個不停。

  「哇,你玩的都是我很喜歡的欸!」曉看起來很開心。

  「……所以你在騙人吧,要知道我玩的時候還是初中生,如果你就是O.S.那除非你比我老十歲。」潤一以一口氣說完。

  曉歪著頭看向潤一。

  「所有O.S.迷都知道喔,我是個天才。」他笑笑著說,「我剛才說的超得意之作是我的出道作,唔,那時候還是個中學生呢……年輕真好。」

   潤一閉上眼睛。好吧原來自己認識了一個極有名的遊戲設計師,還一起喝酒聽他講愛情史,被他耍得團團轉然後……

  然後你到底為什麼老要我請你吃飯啊!潤一實在很想對著身旁的那個傢伙這樣大吼,明明就是個早就超有錢的混蛋了啊!

  但他什麼也沒說,因為這突來的消息他還在奮力消化著,實在沒有那個餘力。

  「大廚,你看那一片。」曉似乎對於看到一整個專櫃正展示著自己的作品感到興致盎然,他的注意力一下子跳躍至另外一堆光碟,指著夾雜於其間,一片潤一很眼熟的遊戲。

  深藍色的底營造著神秘的氣氛,上頭似乎有用點亮系的顏色點綴……看不太清楚,但湧現的記憶很清晰,清晰得讓潤一笑了開來。

  「響的生日禮物。」他柔聲說著,「我記得呢,當時剛好剛推出,所以就買來當他的生日禮物了……唔,不只這個呢,好多年的生日禮物都是遊戲光碟呢。」

  響收到遊戲時閃閃發亮的雙眼仍歷歷在目,潤一只要閉上眼睛,就彷彿能看見響那燦爛的笑靨,還有他以他那慣有的撒嬌口吻大喊著「哇小潤謝謝你!我們一起來玩吧!」

  「那對大廚來說有著特別的回憶嗎?」曉笑著詢問,柔和的目光在潤一身上停留了一下,然後緩緩的轉向櫥窗裡的光碟,臉上依舊掛著微笑,「我也是喔。」

  「欸?」

  「就是這一片的發表會上,我遇見了那傢伙。」他笑了笑,「大廚你看,這片並不是初回版呢。」

  「什麼意思?」潤一也湊了過去,他從來沒印象響有提過O.S.的遊戲有分初回跟普通盤。

  「我覺得只要願意玩我創作的遊戲就是件令人感謝的事了,所以並不會發行不同版本的光碟……可是,這片很特別,你看它上面的字樣。」

  潤一瞇起眼搜尋著,有些驚訝的注意到上面印的不再是O.S.。

  「S.J.?」

  「為了紀念與他相遇,自那以後的字樣全部都是S.J.了呢。」

  潤一理解的點著頭

  「那現在呢?」

  「當然還是S.J.。」

  「還那麼珍惜他,是不可能會愛上我的。」潤一脫口而出。

  「你這是在鬆一口氣嗎?」曉朝著他微微一笑。

  潤一不置可否的扮個鬼臉。

  「你等等。」曉吩咐了一聲,便走進店裡,在潤一反應過來前已重新走了出來,手裡多了一包包裝簡單的東西。

  「送給你。」曉微笑著遞出手中的袋子。

  「這是什麼?」

   曉笑而不答,轉過身自顧自的走著,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

  潤一躊躇了一會,也快步跟了上去。

  風迎面吹撫著,將早已滿是秋意的街道更吹得蕭條。落葉沙沙飛舞著,彷彿踏著旋轉的舞蹈。

  潤一緊抓手中的袋子,感覺到它摩擦著而產生的些許暖意,就跟口袋中的暖暖包一樣。

  很溫暖啊,在這蕭索的季節。

  「謝謝你。」潤一小跑步到曉的身旁,笑笑的開口。

  後者微微偏過頭,展開一抹笑。

  「我才要謝謝你。」曉認真的說,「本來因為會永遠黑白的世界,最近又繽紛起來了呢。」

  「你在說什麼……」躁熱又再一次湧上潤一的頸子,他窘困的低語著。

  這個人今天怎麼老是說一些曖昧不明的話?潤一心神不寧的搖著頭。

  「大廚,我可以追你嗎?」

  驚駭的抬起頭,潤一呆呆的看著說出這句話的人,覺得似乎有什麼東西在耳邊爆炸了,嗡嗡聲填滿了他的雙耳。

  那一天,潤一明白了一件事,這世界上有種比任何其他都還耀眼的東西,閃亮的讓他別不開視線。

  曉的雙眼。

 

 

  「喂,我說你快進屋吧,我都聽你的話搭你叫來的計程車了。」曉坐在計程車的副駕駛座,用手支撐著下巴,有些哭笑不得的對著車外猶豫不決的潤一說道。

  「嗯……但那麼晚了搭計程車會不會不安全……」潤一皺著眉。

  「拜託,先生我看起來再怎麼童顏好歹也是個男人了好嗎?」曉翻翻白眼沒好氣的打斷他的話,「這種事就請你別窮擔心了,因為這種原因被擔心可是在侮辱我啊。」

  「可是……」

  「好啦好啦別可是了,趕快進屋去吧,天氣那麼冷感冒了怎麼辦?」曉嘆口氣,「唉你這個樣子,怎麼看都像是你在追我而不是我在追你啊……」

  「大笨蛋你在說什麼啊!」潤一驚呼著小聲制止他繼續說下去,餘光中注意到計程車司機朝兩人投來了異樣的目光,下意識的後退了幾步,盡可能的拉開自己與曉的距離,「算了,我回去就是了,不要亂講話。」

  邊說著,他邊逃跑似的轉身快步往家門口走去,耳畔卻彷彿蕩漾著曉的竊笑聲。

  一直到潤一伸手摸索著試圖打開門鎖,這才聽見身後傳來車子駛離的聲音。待引擎聲完全消失後,潤一嘆著氣垂下手臂。

  手顫抖成這樣根本無法好好開門啊……他咬咬下脣,同時慶幸著一片黑暗替他掩飾了他的面紅耳赤。

  好不容易劇烈跳的心跳平復了一些,潤一深吸了一口氣將門開啟,只是沒料到迎面而來的是另一片黑暗。

  「還沒……回來啊……」他喃喃自語,踏入一片死寂的家中,「我回來了。」

  沒有以往的熱情回應,潤一遲疑了一下,大步走向電源總開關,猛然將所有的燈光開啟。

  看著被光亮填滿的家裡,他將自己摔入沙發。自己是怎麼了呢?心多久沒有如此容易受到影響了?最近只要親暱一點的話語就會心跳加速,只要不在身邊就感到空虛……心跳那麼不定的自己真的好陌生啊。潤一苦笑著閉上雙眼。

  手輕觸到一樣略微粗糙的東西,他稍微睜開眼睛,發現是曉下午送他的,以牛皮紙袋裝著的禮物。潤一往椅背靠了靠讓自己坐正點,動手開始小心翼翼的撕開封口用的膠帶。

  是那片他買給響作生日禮物的光碟。潤一將手裡的光碟片翻來覆去的檢視著,遲遲想不透為什麼曉要送給自己這個東西。

  修長的手紙輕撫過上頭S.J.的燙金字母。潤一感覺著它的些微凸起。不是初回呢……他暗自思忖著,這兩個字到底是什麼的縮寫呢?O.S.是奧田曉這能理解,S.J.會是什麼名字的縮寫呢?

  能簡寫成S的姓氏……佐野、芹澤、櫻井、齊藤……潤一笑了起來,自己是傻了嗎?怎麼可能猜得到呢?天底下光是符合資格的姓氏就有幾千萬種啊,更何況那個人自己還不認識呢。

  再說,就算知道了能怎麼樣呢?潤一把光碟片置於腿上,再一次闔上雙眼。

  好想睡啊,但響還沒回來呢……迷迷糊糊之中,潤一這麼想著,原來這就是等待一個人的感覺嗎?心因擔憂而糾結著,懸在半空中一點都沒有踏實感……很難受啊。

  縱然這樣想著,但他仍不敵睡意的窩在沙發沉睡了過去。

 

 

10.

  十一月對潤一來說是個存錢的月份,畢竟沒有什麼特殊節慶,熟悉朋友的生日也都碰巧的與這個月擦肩而過,因此他很珍惜一年當中的這個時節。

  本來應該是這樣的。

  「收下啦……」

  「不要。」潤一對著坐在對面的響皺著眉頭,兩個人就這樣對峙著,誰也不肯先讓步,這樣的情況已經僵持好一會了。

  而桌子的正中央擺著一個封起的信封袋。

  「小潤為什麼都不收下……」響不服氣的嘟囔著,癟癟嘴一臉的不開心。

  「這是響努力工作換來的吧?自己留著就好啦,用不著給我啊。」潤一嘆息,好聲好氣的勸著。

  「平常為我支出的也是小潤努力換來的啊!」響爭辯道,「我不能賴在這裡白吃白喝啊!」

  「傻瓜,才不是白吃白喝呢,你都有好好做家事不是嗎?我不在的時候整個家都是響在打理的不是嗎?」潤一輕敲著響的頭,柔聲安撫,「別再有這種想法了,總之,我是絕對不會收的,就是這樣。」

  語畢,他起身走進廚房清理尚未處理的碗筷,留下響一人坐在椅子上,緊蹙著眉憤憤的瞪著桌上的信封思考著。

  「小潤,你知道十一月是一個怎麼樣的月份嗎!」一聲勝利的歡呼後是椅子碰一聲倒在地上的聲音,響大叫著衝進來,潤一不得不停下手邊的工作,對著站到身邊一臉得意的他挑起眉。

  「感恩節!」

  「所以……?」潤一回答得很謹慎。

  「我們去買感恩節禮物吧!」

  「我懂你是打算拿具體的東西來代替金錢,好吧,只要是響送的東西我都會好好的珍惜,但是……」潤一深呼吸著,「可以請教一下『我們』是怎麼一回事嗎?」

  「小潤一定也有想好好感謝的人吧?」響笑得好天真爛漫,「要好好把握這個機會啊!」

  「這種事……等聖誕節也不遲吧?」潤一乾澀的找著藉口,他對響精準的了解警告著自己對話正朝著危險的方向駛去,「再說感恩節是歐美國家的節慶吧?我們應該就不用……」

  「小潤這可是個國際化的時代啊!」眼前的人義正辭嚴的拍著流理台,講得義憤填膺讓潤一不禁縮了縮頸子,「再說聖誕節不也是歐美的節慶嗎?小潤你矛盾了喔!」

  潤一啞然失笑。

  「而且啊……我很期待喔。」仰起頭,響綻放了一個無邪的笑容,「小潤送的感謝禮物!」

  說完,他便蹦蹦跳跳的奔出去準備他的感恩節禮物清單了,徒留潤一站在流理台旁發愣,身旁是一水槽的待洗碗盤。

  好淒涼啊。轉身重新打開水龍頭,冰冷的水沖涮在自己手上時潤一這麼想道。尤其是一想到錢包,突然覺得接下來的冬季會非常的寒冷啊……

  十一月,真的是個存錢的月份。不光是為了下個月的聖誕節,更重要的是為了未來在準備。一年十二個月,總有些時候該節儉吧。這是潤一的人生哲學,並且堅定的在奉行著。

  本來,真的應該是這樣的。

 

 

  潤一手插在口袋慢吞吞的走著,絲毫沒有受到身邊情緒高漲的響的任何影響。

  「小潤小潤你看這好帥氣啊!」

  「嗯?泡咖啡的的機器?你買這個要幹嘛?」潤一踱到響身旁,歪著頭和他一起看著一部看起來極複雜的機器,黑色的外殼讓它呈現出高雅的氣質,感覺非常適合擺在那種漂漂亮亮的樣品屋裡。

  「好像能泡出好好喝的咖啡喔……小潤覺得這東西能泡出好喝的焦糖瑪琪朵嗎?」響帶著著迷的眼光輕聲道,接著笑了起來,轉頭對潤一吐吐舌頭,「話是這麼說啦,不過這種價錢還不如買個小潤回家!」

  「我那麼廉價嗎?」潤一噗哧一聲笑了出來,伸手就往響的頭上一陣亂揉,完全不顧他笑鬧的掙扎。

  「很討厭欸小潤……頭髮都亂了啦!」好不容易掙脫了潤一的魔掌,響嘟著嘴閃到一旁,一雙大大的眼睛譴責的瞄著他。

  「抱歉抱歉。」潤一瞧著他撒嬌的可愛模樣,忍不住笑得更開懷。

  「好沒誠意喔,還一直笑。」

  「好啦,別生氣啦?」潤一勉強自己止住笑意,換上滿臉的真心對著扭頭鬧彆扭的響雙手合十,「等一下帶你去喝焦糖瑪琪朵。」

  「真的嗎?」

  看著猛然轉過頭,雙眼閃著驚喜光芒的響,潤一嘴角揚起的笑既是無奈又是寵溺。

  「你啊……那麼容易被引誘,哪一天被拐走了都不知道。」

  「小潤你又在嘲笑我了!」

  哪有啊我哪有。口中敷衍著一旁大聲抗議的響,潤一笑著繼續邁步向前。

  總算,心情沒那麼鬱卒了。唉,鬱悶始於這小傢伙,笑容也多虧這小傢伙……宮本響你一定要這樣子影響著我的生活嗎?縱然心裡像是在埋怨著,但潤一怎麼樣也掩不住臉上的笑意。

  「吶小潤,真的會帶我去喝超好喝的焦糖瑪琪朵嗎?」三步併作兩步的追上潤一,響像是不放心的再三確認著。

  「『超好喝』是什麼時候加上去的啊……」潤一失笑,「唉,會的會的,不是答應了嗎?」

  「最喜歡小潤了!」

  「嗯嗯,好好期待喔,感恩節禮物。」

  「啊,你怎麼可以用瑪琪朵打發啦!」

  潤一含笑,沒有回應。

  喜歡和你在一起的感覺。喜歡這樣單純可愛的你。喜歡心情輕易的就這樣被你影響著。

  「來,響,手給我。」潤一回過頭,笑著對響伸出手。

  「欸,為什麼?」雖然口中這麼問著,響還是順從的拉住潤一朝他伸來的手,牢牢的牽著,在潤一心裡留下一陣輕顫。

  「傻瓜,人那麼多走丟了怎麼辦?」

  「小潤我不是小孩子了啦。」響輕笑著,卻沒有把手掙開,「可是,太好了呢。」

  「嗯?」

  「小潤笑了。」仰起頭,響可愛的笑著,「剛才小潤都一直板著臉,我還以為你生我的氣了呢……」

  潤一看著眼前熙來攘往,不斷的與自己擦肩而過的人群,空氣裡飄蕩著熱鬧的氣息。怎麼會呢,明明是個只屬於感恩節的月份啊,為什麼會那麼多人呢?難道就像響說的,大家開始意識到要把握感激自己重要的人的機會嗎?

  響是對的。潤一不禁握緊那隻暖暖的手,就算那只是為了說服自己一同出門而信口胡謅的藉口仍是對的,要把握感謝自己重要的人的任何機會。

  「也不想想是誰害我生氣的?」潤一笑笑著低語,將響往自己拉近了一點,「來吧,我們趕緊把禮物買一買,然後去喝點溫暖的東西。」

  謝謝你。出現在我生命中。

 

 

  潤一從來不知道原來列清單其實是沒有意義的。

  「小潤覺得是皮夾好還是領帶好?」響兩手各拿著兩樣東西一臉嚴肅的詢問著意見。

  「響的清單上本來是寫哪一樣?」

  「……皮鞋。」

  潤一點點頭,頓了好一會,再點點頭。

  這樣類似的對話已經上演不少次了,潤一甚至連嘆息的力氣都失去了。

  「那麼,響想送哪一樣呢?」

  響低頭苦思了許久,最後滿臉哀怨的看向潤一。

  「就是不知道才問你嘛,怎麼又把問題丟回來給我?」

  「喂喂要送禮物的可是你欸。」

  大概就是在這樣一個情況下,潤一和響邊走邊聊的讓足跡踏遍了整棟百貨公司。當走出大樓時天色早已昏暗,身邊的響也開始嚷嚷著肚子餓了。

  由於要履行稍早的承諾,潤一只好決定帶著響到一家印象裡存在於這附近的簡餐咖啡廳。一路上走著,不時遇到一些發傳單的人,潤一看著響一一接過還有禮貌的道謝,忍不住面露微笑。

  從來沒變呢。潤一淺笑著想道,從以前讀書時代就是這樣,只要有傳單響一定會拿,跟總是拒絕的自己完全相反,每次問他原因,總是得到他的一臉認真的回答。

  『因為他們很辛苦啊,要是我一定也不希望被拒絕吧。』

  那時潤一想想也覺得有道理,然而通常想起前身體都早一步搖手回絕了,久而久之相同的習慣也就沒有養成了。

  「小潤你在笑什麼?」響好奇的詢問聲讓潤一回過神,他看了眼發傳單者離去的背影笑了笑。

  「沒什麼,只是覺得你都沒變呢。」潤一笑著指了指響手裡的一大疊廣告紙。

  「喔,這個啊。」響摸摸頭也傻傻笑了出來,不過很快的又變得滿臉嚴肅,「小潤你知道嗎,其實,真正沒變的只有你喔。」

  「欸?」

  響沒有回應,他揚起頭,眼神飄向遠方然後定格,表情混雜著潤一看不透的情緒,落寞?孤寂?總之彷彿歷經蒼桑。

  潤一怔住了,猶豫了好一會他也抬頭順著響的目光看過去。一塊大大的廣告板,竹野隼人正以他最招牌的耍酷笑容推銷著洗髮精。

  往四周望望,背後掛在他們剛走出的百貨公司的廣告牆上的是竹野隼人最新主演的電影宣傳,右手邊高掛於大樓的電視牆上也不時出現他的身影。潤一的背脊掠過一陣顫慄,什麼時候的事呢?他竟變得如此有名。

  「他……看起來發展得很不錯。」潤一乾笑著試圖想找些話來講,「真是太好了呢。」

  「小潤是真心的覺得太好了嗎?」響看向自己的雙眸是如此的清澈,像是一切都清晰的倒映在他的瞳孔之中,那樣的無所遁形。潤一下意識的別開了視線,害怕這種彷彿赤裸裸的感覺。

  「是啊,難道響不這麼想?」

  響笑了起來。

  「如果小潤做得到的話,那麼我相信我也可以喔!」他笑得好認真,傾身靠近潤一親身暱的勾住他,「走啦小潤,去喝超好喝的焦糖瑪琪朵吧。」

  一直到走進咖啡館裡,潤一都還在思索著響的話,心跳不時像漏拍般的一陣心悸。

  『如果小潤做得到的話。』什麼意思呢,難道他知道自己的心意嗎?一想到這樣的可能性,潤一就感到陣陣尷尬的窘迫。

  找個好位置坐下後,雖然低頭像是在讀菜單,但潤一還是心神不寧的,目光不時偷偷瞄向響,只見後者和往常一樣的因不知該吃什麼而正傷透腦筋,完全沒有什麼異樣,潤一不禁嘲笑起自己的神經質,漸漸的也放鬆下來。

  「感恩節的採購應該大功告成了吧?」選好餐點後,潤一想起什麼似的抬頭咧嘴笑道。

  「差不多了,只差兩份了喔!」響的雙眼因興奮而閃爍起來,「因為他們是最特別的,所以要好好挑選喔!」

  「哇,最特別的人耶,是誰啊?」

  「當然是小潤你啊!」響笑得很可愛,潤一淺笑著望著他。

  這個答案本來就在預料之中。

  特別,是有很多種的呢。

  也許正因為是珍惜的對象,所以更能明白他的心意吧。

  「那麼,另一個人呢?」

  響的笑容消失了,換上驚慌失措的潮紅,他咬咬下脣,低下頭從睫毛底下對潤一眨著他的大眼睛。

  「欸這個嘛……唔……啊討厭啦小潤問那麼仔細幹嘛啦……」響困窘的不知該怎麼回應,乾脆撒起嬌來,「那小潤你呢?買好了沒啊?」

  潤一笑了笑,將身旁座位上的紙袋拎起放到桌面,伸手輕輕的將它推向面前的響。

  「喏,感恩節快樂。」

  「哇!謝謝小潤!」響開心的動手就想拆,不過動作在碰到膠帶時慢了下來,他又咬住下脣,一臉可憐的望向潤一,「……怎麼辦,感恩節還沒到……」

  「傻瓜,想拆就拆吧。」話都還沒說完,便見響歡呼一聲撕開了包裝紙,拿起裡面的Audio-Technica耳罩式耳機發出小小的驚嘆,接著小心翼翼將它從透明的塑膠盒裡取出置於桌面,屏住呼吸凝視著它彷彿是個奇異珍寶。響的一連串動作逗得潤一忍不住笑了出來,「你這是幹嘛啊?」

  那個耳機是逛街時趁著響陷入襯衫與鋼筆間的膠著時遛去買的,潤一到現在還對自己不露痕跡的驚喜行為感到沾沾自喜呢。

  「小潤怎麼知道我超想要這個?你什麼時候去買的啊我怎麼沒發現?」響吱吱喳喳的拋出一堆問題,然而不等潤一回答,又自己話鋒突然的一轉,「對了,就只有這樣嗎?奧田先生的呢?」

  「欸?他怎樣?」潤一像是被逮到做什麼壞事似嚇了一跳,「不用啦反正……總之他不用啦。」

  如果送給一個在追自己的人感恩節禮物,這究竟會演變成怎麼樣的狀況?潤一光用想的就覺得頭痛起來了。

  「這怎麼行呢!奧田先生應該幫了小潤不少忙吧?」

  是啊的確如此呢,他幫我試吃了咖啡屋裡的每道料理然後從不付錢,真是幫了大忙呢。潤一在心裡偷偷的翻了翻白眼。

  「他上次不是還送了小潤遊戲光碟?當成那個的回禮吧。」

  「哎,會啦,聖誕節,聖誕節一定會好好的感謝他,再說現在要開始準備也稍嫌過晚……」潤一無奈的笑笑,希望能蒙混過去。這種諾言他應該做得到的,畢竟他早就有預感那個人會藉著聖誕節盡情的對自己敲詐一番了。

  然而只見響完全對自己的話無動於衷,伸手將身旁一堆剛收到的傳單一鼓腦的堆到桌上,得意的對潤一展開燦爛笑靨。

  「小潤你看,這還是有用的吧?」他情緒高漲的說著,同時快速的翻動那一疊紙,不一會後抽出了其中一張,愉悅的將它遞給潤一,「小潤你看這很不錯啊。」

  潤一嘆口氣,極度敷衍的瞄了響手裡的傳單一眼,內容大致是在推銷一款旅遊行程,似乎是關於一座小漁村。

  「不了,搞不好他喜歡的是山。」

  「那就去這個。」

  潤一死死的盯著響抽出了另一張傳單。他咽下一口唾沫。總覺得這個人正對著自己露出有備而來的笑容。

  什麼狀況啊。

  「就這麼決定了,小潤現在就去問奧田先生喜歡的是山還是海吧。」

  扭不過響堅定而熱烈的凝神,潤一百般不願的掏出手機。

  -你喜歡山還是海?

  -是否送出信件?

  點下確認的選項傳送出這封訊息後潤一又是一聲嘆息,他撇撇嘴正打算將手機收起,不料它卻很剛好的在此時震動起來,潤一瞄向亮起的螢幕,看見來電顯示不禁閉上眼再度想嘆氣。

  也太快了吧。

  「你好……?」潤一不太願意的接起電話。

  「……大廚,說點話吧。」耳畔傳來的是曉疲憊的聲音,與潤一預期中那種強忍笑意的竊笑徹底的背道而馳。

  「欸?」

  「我現在很煩躁,說點話吧,我想聽你的聲音。」

  「什……什麼啊,那麼突然我也……」潤一被曉反常的態度弄得手足無措,雙頰灼燙起來,最後的那句話也未免太……令人害羞了吧!

  「什麼都好,讓我聽你的聲音就好……拜託了……」

  潤一聽著曉微弱至幾乎細不可聞的請求,頓時感到有些於心不忍,他思索了一秒後便伸手拉來靜置於一旁的菜單。

  「那個……嗯……莫凡彼公爵咖啡,莫凡彼瑞士風味黑咖啡,跳跳糖拿鐵……」潤一小小聲的唸著菜單上的菜名,努力讓自己專注於眼前的文字,好忽略桌子另一邊的響意味深長的挑起眉,饒有興味的看著自己。

  「大廚現在在咖啡館裡嗎?」曉輕輕的笑了出來。

  「嗯,被響那小子害的。」潤一稍稍提高音量,同時白了露出無辜表情的響一眼,「那個……發生了什麼事嗎?」

  「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竹野隼人那傢伙最近很順遂害我……」曉的聲音弱了下來,潤一能想像他在電話另一頭緊蹙起眉輕輕的搖頭,「不,沒關係,爬的越高就摔的越痛,趁現在好好的享受你僅存的快樂啊,等著吧你……」

  聽著曉的自言自語潤一不禁縮了縮頸子,看看仍笑得很開心的響,潤一猶豫起來。

  響他……現在是怎麼看待竹野隼人的呢?那個另一個人是誰呢?會不會還是竹野隼人呢?想到這些潤一就感到毛骨悚然,如果真的是這樣,那麼假設現在附和了曉的話,對響來說無疑是一種背叛吧……

  「大廚,你不必在意,那只是我單純的抒發情緒,你沒有必然因此感到困擾哦。」曉輕柔的話讓潤一一陣心悸,就算是隔著電話,他仍舊知道自己在想些什麼呢……

  「我喜歡的是海喔。關於你的簡訊。」

  潤一抬起頭,看著桌上的廣告。

  『嘿,大廚,我們有空一起去吧。』

  他想起那時曉的興高采烈,想起那時自己隨口的應答。嘴角微微上揚,畢竟,答應過了嘛。

  暗自地,潤一作了決定。

  「那麼,要不要一起去呢?伊根町。」

  他聽到自己這麼問了,語調輕柔。

 

 

11.

  潤一盯著站在眼前的曉,久久說不出一句話。

  「大廚,你這色咪咪的凝視是希望我怎麼解讀啊?」曉收回了在四周打轉的視線,看向潤一似笑非笑的問了這麼一句。

  但潤一沒有回答,只是輕輕的搖搖頭。

  他還沒從震驚中恢複過來。

  潤一再度瞅了曉一眼才低下頭。大概只有一星期沒見不是嗎?這個人怎麼變成這副模樣?有些塌陷的雙頰,因為乾澀而眨個不停的雙眼裡佈著血絲,這個星期他是怎麼過的?想到那晚他電話裡疲倦的嗓音,潤一就感到有些心疼。

  恨一個人的同時竟也這樣折磨自己嗎?

  但他什麼也說不出口,因為早在見面的那一刻,曉一瞧見自己眼裡的驚駭便笑了出來。

  只是太累了,你別這種表情。他淺笑著這麼說了,讓潤一也問不下去了。

  唯一使潤一稍微感到欣慰的,大概就是現在站在身邊的曉是真的感到開心的吧。他感覺得到。

  瞇起雙眼潤一望向眼前一排排搭建於海上,此地最引以為傲的舟屋,整體的色系黯淡卻莊嚴,儼然是一座淳樸而古老的小漁村。

  撲面而來的海風是冰冷且刺骨的,打在臉上好似留下了融於其中的鹽分,鹹鹹苦苦的。空氣裡瀰漫著淡淡的腥味,潤一嗅著嗅著忍不住面露微笑,他也是喜歡海的人呢。

  能選擇來伊根町,真是太好了。

  潤一轉過身,只見曉背對著自己正若有所思的凝望著眼前的一片汪洋,他雙手插在口袋,像是感覺到什麼似的側過頭,對著自己露出笑容。

  潤一眨眨眼,看著他站在逆光之處,過於強烈的陽光灑落下來,朦朦朧朧的讓他陷入白茫茫之中。

  「快走吧,都花錢來了,可不能浪費一分一秒啊。」曉輕柔的開口,緩緩的走到潤一身邊。

  潤一瞄向他,有些無奈的笑了出來。

  「如果你真心這麼想,那就請你把你手上的3DS收起來……」

  邊說著,邊一把搶過曉剛從口袋掏出的遊戲機。

  「啊!還我啦!我是在查地圖!」

  「騙人!難得來到這麼淳樸的地方,就別把城市的喧囂帶來了好嗎?」

  「笨蛋把音樂調低就安靜了好嗎?」

  就在鬥嘴之中,旅途也算正式展開了。

 

 

  剛把行李在民宿安頓好,熱情的民宿老闆便興奮的拉著潤一問要不要搭他的小艇到伊根町灣繞繞。他是個不高且皮膚黝黑的人,笑起很憨厚,給人一種溫暖的感覺,只是有時候會失神,讓人本禁擔憂他是不是快要睡著了。

  潤一對那個老闆的第一印象是話不多的,因此當他滿臉渴望的詢問自己和曉要不要搭他的小艇時,一看見他那黑黑的臉上一雙正閃閃發亮的眼睛,顧不得曉在身後結結巴巴的說著些還沒吃飯肚子很餓的話,潤一不忍心拒絕便點點頭就這樣答應了下來。

  走在前往碼頭的路上大部分都是老闆在講話,似乎只要扯到與海有關的事就會讓他情緒高漲。

  「我可以替你們準備釣杆喔,如果運氣好的話搞不好可以捕到鰤魚呢。」他開心用手的比劃著,然後停在一艘小漁船前方換上了一臉驕傲,「就是這艘,是我很重要的四個朋友合資送的生日禮物呢。」

  潤一笑著點頭表示明白,是一艘保養得很好的漁船呢,從它潔白的船身便清楚能明白這件事,高高的桅杆上漆了紅色與深藍色的顏料,真的有海的味道呢。

  「請快上船吧。」老闆傻笑著說著,似乎對於潤一欣賞的看著他的船感到非常開心,眼睛都笑得瞇成兩條線了。

  「我們走吧。」回過頭潤一笑著對站在身後一直沉默不語的曉說道,然後後者只是出神的盯著眼前上下浮沉的船,咬著下脣沒有回答。

  「再不快點會錯過很美麗的晚霞的,那可是很適合作畫的景色啊。」

  禁不住老闆那心急的催促,潤一只好一把抓住曉的手把他拉上已經發動的船。

  上了船後是老闆興致勃勃的漁船介紹,大至整體結構小至船上的每一個冰桶,他的都仔仔細細的展示給潤一看,兩個人就這樣在晃個不停的漁船上走來走去,雖然浪並不大,但是這樣算是無駕駛狀態吧……想到這樣潤一就覺得心驚膽顫。

  「不要緊的,伊根町內灣因為有青島作屏障,所以灣內總是風平浪靜。」對於潤一提出的擔憂,老闆只是淡然的這麼回應,只不過他的回答完全沒讓潤一感到心安。

  風平浪靜和無駕駛是兩回事不是嗎!他冷汗直流的看著眼前的黑脾膚大叔歡喜的架好釣杆,接著便招手要自己過去,不知道從哪裡找出一本被翻爛的海洋圖鑒,指著各式魚類滔滔不絕的介紹著哪些魚能在哪裡捕撈到,語氣如數家珍。

  等魚的話題告一段落,老闆便陷入沉默,專心的凝神盯著釣杆,只有偶爾出個聲意示潤一該不該收線,而每當成功釣到魚時老闆都會露出一抹溫暖的微笑。

  只不過,等待的時間總是比較多的。過了不久潤一就對於一直坐著不動感到有些乏味了,他站起身改成倚在桅杆旁觀賞海景,陽光灑在泛著波瀾的海面一片波光粼粼,整個伊根町內灣被傳統的舟屋包圍,狹長的建築立在海面之上,下方停著自家的船隻,真不愧是以海為家的社會啊。

  不遠處的一座島吸引了潤一的注意,它孤傲的毅立於海灣,既像被伊根町內灣擁抱著保護,又彷彿站在伊根町內灣的前頭作海灣的最前線。

  「那就是青島。是我們伊根町的守護神。」潤一詫異的回頭,看著不知何時站到自己身旁的老闆,他正以一種尊敬的目光凝望著那座島。

  「要去看看嗎?只有男性能進去,機會難得。」老闆又補充了這麼一句,「去問問你朋友吧。」

  潤一若有所思的點點頭,接著突然感到有點不對勁。

  他朋友?曉呢?他去哪了?潤一急忙轉身,但看來看去整個舺板上就只有自己和民宿老闆,他長吁了一口氣,大步走向船的另一頭,但同樣一無所獲。

  他有上船吧?明明就是自己把他拉上船的應該沒記錯啊!從什麼時候開始沒注意到他的存在的?潤一想了又想,暗暗的恨自己怎麼沒對於這不尋常的安靜感到奇怪。

  明明就這樣小小一個空間那個人是能躲到哪去?潤一找到有些心急,不知怎麼的腦中老浮現他的倦容,還有那種近乎是絕望的嗓音。

  笨蛋你在想什麼。潤一狠狠的在心裡斥責了自己一聲,同時逼迫自己深呼吸,但尋找的動作卻出賣了他的焦慮,乒乒乓乓的聲音將他的慌亂顯現得無所遁形。

  「那裡,有一個船艙。」在看見潤一第三次打開最大的冰桶查看後,鍵屋的老闆似乎再也看不下去的吐出了這麼一句話,立刻換得潤一憤恨的一瞥。

  用力打開船艙的門時潤一還在心裡嘟囔個不停,不過心思立刻被一聲嗚咽吸引,稍稍適應艙內昏暗的光線,只見曉蜷縮在船艙的角落,整個人顯得好小,潤一急急忙忙的朝他走過去,跪坐在他身邊想也沒想就伸手輕撫他的背。

  「你會暈船?剛才怎麼不早說?」他輕聲問著,見到曉使他鬆了一口氣,但看到他那麼不舒服害得潤一也跟著難受起來,手的動作還是沒停下來。

  「……誰叫你們兩個一頭熱的直往前衝我哪有機會……」曉的聲音因把頭埋在雙膝間而變得有些悶悶的,他虛弱的低語很快被一聲呻吟取代,讓潤一實在不忍心。

  他想起似乎有在哪裡看到過舒緩暈船的方法,雖然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用,但姑且試試吧。抱著這樣的想法,潤一把手伸向曉的耳朵,力道溫柔的搓捏著耳廓。

  「……好痛。」曉喃喃抱怨,但沒有躲避,大概是已經沒有多餘的力氣了。

  「有沒有好一點?」潤一鬆開手後不放心的詢問著,曉抽動一下總算抬起頭,臉色鐵青的露出一抹淺笑。

  「沒有,可是大廚你按摩得好舒服。」

  「還有心情開玩笑,看起來精神很不錯啊。」潤一笑了出來白了他一眼,「把手給我,我試試看別的方法。」

  接過曉順從的伸出的手,潤一專注的按壓起來,曉不時因疼痛而輕聲抗議或掙扎著想抽開手,但都被潤一又哄又勸的擺平了。

  「大廚不會暈船吧?為什麼會去學這些?」

  對於曉突兀的問題,潤一有些驚訝的抬起頭,對上了他的眼眸,同時瞧見他皺起的眉。

  「我也……不知道欸。」潤一歪著頭,想了想後搖搖頭,「大概學生時期學的?沒什麼印象呢。」

  「就算心忘了,身體會記得。」曉低聲說道,表情變得好複雜,低垂著頭望著自己被潤一握住的手,「……那個人,之前也都會這麼做,當我暈船的時候。」

  潤一的動作緩了下來,猶豫著該不該繼續,是不是這樣做勾起他不忍想起的回憶呢?

  一種異樣的感覺自心底升起,他有種奇怪的衝動,想告訴眼前的人不要難過你還有我……但想到這裡潤一就打住了,這種話,如果真的講出口了,曉將珍麼解釋呢?而自己又真的明白是以怎麼樣的心情、怎麼樣的身分在說那些話嗎?恐怕這些不是自己能答得上來的吧。

  「大廚。」因呼喚聲而回過神,潤一訥訥的看著臉色仍蒼白的曉對著自己露出淺淺的笑容,「可以抱我一下嗎?」

  想也沒想潤一就將面前的人擁入懷中,在他的懷抱裡曉就像隻溫馴的小貓沒有動靜,僅僅是安靜的依偎著,潤一也沒有講話,兩個人就維持著這個動作在一片黑暗的沉默之中,一切彷彿都靜止了。

  「兩位,青島到了。」打破平衡的是打開門的鍵屋老闆,他語氣平淡讓人猜不透情緒,身後的一片光明使他處於逆光,無法看到他的表情。

  潤一感到有些難為情,卻又覺得不該放手,只好尷尬的應了一聲以示明白,然後不知所措的和老闆大眼瞪小眼。

  「聽說青島上祈求戀愛很靈驗,兩位可以去試試。」頓了頓,鍵屋老闆以認真的語調補充道,「請兩位準備上岸吧。」

  語畢,稍一欠身後就轉身離去,留下僵硬的潤一滿臉燒燙。

  「大廚。」從潤一已經凝固的懷裡掙脫出來的曉輕聲喚道,對著以一種極不自然的方式低頭看向他的潤一綻放微笑,「那個老闆騙人,青島的蛭子神社供奉的是惠比壽神,才不能祈求愛情呢。」

  潤一失笑,徹底的無話可說。

 

 

  青島如同其名,是一個完全被綠意覆蓋的一座島嶼,蓊鬱的樹林幾乎就是島的全部。

  其實從踏上伊根町這個傳統的小漁村那一刻起,潤一就一直有種奇妙的熟悉感,而那感覺到了青島更是越發越強烈。是不是有來過呢?潤一不斷的這麼想,然而卻毫無頭緒。

  走在身邊的曉看起來有精神不少,他又回到那個潤一所熟悉,囉哩八嗦話一堆的曉。跟他相處有個潤一總是很自在,因為幾乎很少遇到沒話題的窘境,他總有說不完的話,不然就是沉浸在自己的電玩世界,只要隨時注意他有沒有走丟,其他的就當他不存在就好。

  「……所以說,你到底有沒有在聽?」

  潤一回過神,熟練的對挑起眉的曉露出笑容。

  「有啊,你在說相機什麼的。」

  「哇啊,整個就是在敷衍嘛。」

  「才沒有呢……啊,看,鳥居!」邊安撫著瞇起眼一臉不祥的曉,潤一一邊快速的朝四周看看想找個能引開他注意的東西,極幸運的,他像獲救般的發出興奮的喊叫。

  「真的耶。」

  「來吧。」為了防止他又回來與自己爭吵關於剛才的事,潤一沒想太多就順手拉起曉的手,鳥居之後是一條長長的階梯,經過手水舍並完成該有的禮儀後,沒過多久一座不大的小祠堂便出現在兩人眼前。

  潤一不知不覺的鬆開了手,茫茫然的望向前方那座以石塊建築而成,沒有一般神社的輝煌卻仍莊嚴的祠堂,有種說不上來的不真實感,彷彿浸泡在水裡載浮載沉。

  「喂喂,別發愣了。」

  對於曉用手肘頂了頂自己,潤一只是點了一下頭,勉為其難強迫自己抓回注意力,專注的從口袋掏出45円,恭敬的投入供奉箱後輕輕的搖了搖那看起來年代久遠的鈴,除了有些腐朽的粗繩,鈴鐺上覆著一層厚厚的鏽也宣示著其年紀匪淺。

  後退一步兩個人依照禮俗的行禮兩次再拍手兩下後,潤一閉上雙眼開始思索著該祈願些什麼。

  「啊啊,該祈禱關於什麼事呢?」身旁的曉以不大但清晰的聲音輕聲道,讓潤一不自覺的睜開一邊的眼睛瞄向他,卻驚訝的發現他也正看著自己,一臉壞笑,「這樣好了,就拜託惠比壽大人替我和剛才拉住我的手的人結段良緣吧?」

  「喂……你不是說惠比壽神不能祈求愛情嗎?」

  「有什麼關係,同為七福神,惠比壽大人搞不好會願意替我傳話給大國主大人嘛,再說,大國主大人不也是惠比壽大人的父親嗎?」

  「都以蛭子命名了,就知道這裡是認為惠比壽神的父母是伊邪那岐與伊邪那美了吧?」

  「沒關係的、沒關係的。」

  被曉這樣一鬧,潤一又好氣又好笑的抬起頭,也忘了要祈願這件事,他歪著頭凝視著這古老的小祠堂,心臟突如其來的一陣狂跳。

  什麼狀況?潤一睜大雙眼,而事情就這麼發生了,他的目光不自覺的被祠堂旁一條極勉強才能辨認出來的小徑吸引,連潤一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他會發現那根本被荒煙漫草吞噬的小路,更不明在他心中湧起的焦躁是怎麼回事。

  潤一覺得自己就像著了魔似的,他無法克制的朝那小徑走去。

  「等等,大廚你要去哪?不要浪費90円啊你!」甚至連曉困惑的叫喚都顧不得了,潤一聽到曉在身後喃喃抱怨著快步追上,他咽了咽口水,腳步不知怎麼的更加快了。

  近乎是急躁的跨過雜草枯木,潤一的步步伐已經幾乎是在奔跑,他總覺得內心有種異樣的壓迫感,催促快點他向前,使得他喘不過氣。

  當踏出小徑的盡頭時潤一愣住了,是個天然的平臺,潤一的腳步緩了下來,他眨眨眼不敢相信的看著前方一片碧藍的海,整個伊根灣盡收眼底。

  壓迫感似乎化為了別種東西,在潤一心裡擴散著,他忍不住露出微笑,瞇起眼凝視著他所喜歡的海。

  「你幹嘛突然跑那麼快啊……到底怎麼了?」曉的埋怨自潤一背後傳來,潤一回過頭,看著他雙手插在口袋著眉往自己走來,仍掩不住的笑著。

  「我來過這裡喔。」潤一努力別讓自己太興奮,明白了一直糾纏著他的奇怪感覺讓他雀躍不已,「伊根町、青島、蛭子神社,甚至說……這裡。」

  連潤一都沒察覺到,自己的聲音變得十分柔和。

  「……是嗎,跟誰?」

  「沒印象了呢……不過,我記得是個很討厭海的人呢,說什麼對寬闊的東西很沒轍。」邊從這些忽然想起的回憶裡尋找著,潤一邊笑著環視四周,覆上一層熟悉,所有的場景變得更加美好了,「我們去了很多地方呢,啊,這麼說起來這個青島那個人當時候還鬧彆扭不肯來,不過後來我們發現了這個地方後他就吵著說要再來一次了呢。」

  「好像還約好了從此這裡就是屬於青島的秘密基地。」補充了這麼一句,潤一自己也忍不住偷笑,怎麼感覺是一段很青澀的回憶呢?

  那個人是誰啊?潤一認真的想了想,卻毫無頭緒。總有個隱隱約約的輪廓,然而真的快想起來的時候又消失不見,潤一為處於這樣的窘境感到有些懊惱。

  「很開心啊麼個時候,今天可以再來真的太好了。」潤一笑著嘆口氣,轉過頭看向曉,「謝……」

  話還沒到一半就被凍住了,他驚駭的看著曉蹲在地上,頭深深的埋進雙膝間,整個人止不住的顫抖著。

  「怎麼了?不舒服嗎?要不要緊?」潤一慌張的蹲到曉的身邊,對這突發的狀況感到不知所措。

  「別碰我。」曉的語氣是從未聽過的冰冷,讓潤一本來伸向他的手立刻禁止在半空中,怔怔的懸在那裡不知該如何是好。

  「那個……」

  「拜託你不要再碰我了……!」

   飄蕩在空氣中的抽噎聲越來越清晰,潤一的心糾了起來,他閉上眼睛。

  曉在哭。

  潤一覺得胸口隱隱作痛著,或許是因為剛才那句話讓他現在還難以接受吧。

  但也或許,是因為身旁這個人哭得如此傷心欲絕。

 

 

  坐在榻榻米上,潤一無聲嘆口氣後環視了小小的房間一圈,最終目光停在身邊一團被子上逗留,拳頭不自覺的收緊。

  曉正蜷縮在裡頭,激烈的遊戲聲不停歇的自那個方向傳來,在房裡層層堆疊,壓得潤一無法呼吸。

  從離開那個平臺後那個人就一直是這個樣子,不肯併肩走在一起硬是要落後幾個步伐;在船上因暈船而癱軟在船艙裡,明明已經蒼白的讓人心疼了卻還逞強的對潤一投以警告的眼神;回到鍵屋後立刻將自己摔入被子中就開始沒完沒了的打著遊戲,對潤一試圖表示善意的任何話語都充耳不聞。

  完全就是把自己拒於千里之外嘛……潤一垂下目光盯著自己的手,心情複雜的就如一綑糾纏不清的毛線,連線頭都尋不得了,更別說是將其解開了。

  誰啊,說要追我的人是誰啊?又是誰現在不肯理我的啊?緊接在這憤憤不平的想法之後的是一抹苦笑。潤一突然覺得好累,他實在搞不懂曉這個人,總是做些莫名其妙的事,說些莫名其妙的話,為莫名其妙的事露出莫名其妙的笑,莫名其妙的生氣也莫名其妙的陷入負面情緒,他整個人都是那麼的莫名其妙,那麼的讓潤一無法理解更無法猜透。

  更重要的,讓自己的心時常莫名其妙的失去應有頻率。

  頭抽痛起來,好好的一個感恩節禮物到底為什麼會變成這樣?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說錯了什麼話嗎?諸如此類的問題潤一已經詢問自己不下幾百次,但沒有一次能得到任何回應,他僅僅能做的只是沉默,因為真的不知道。

  不想再想了,反正也沒有答案。

  「如果餓了,要自己去吃飯知道嗎?」

  鑽進被窩的同時,潤一勉強提起勇氣開了口,只是聲音很快就被遊戲機的聲音掩蓋了過去。

  「……晚安,你也早點睡。」這句話潤一覺得根本是對自己說的了,他整個人縮進被子,瞪著一片什麼也看不見的黑暗,默默的嗅著被窩內逐漸混濁的空氣,忍不住皺起了眉。

  透過厚重的被子宣告GAME OVER的音樂聲傳了進來,潤一闔上雙眼,扯起一抹淺淺的笑容。是啊,是GAME OVER呢,各種方面來說,對自己而言。

  「……大笨蛋……」

 

 

  潤一從被窩坐了起來,盤腿坐著同時微微歪著頭,夜仍深呢。

  他想起來不久前的一個夜晚也是像這樣沒有理由的從睡夢中醒來,從那個晚上起響住進了自己家,然後隔天……潤一縮了縮,然後隔天,他認識了曉。

  曉,奧田曉。

  似乎……也不能算是不久前了呢。

  昨天,不,是否過了午夜都還不清楚呢,幾個小時前的回憶又出浮上映在眼前,潤一甩甩頭,也許那是夢?不然太沒道理了嘛,那是夢吧。

  然而他也很清楚這些想法不過是自欺欺人罷了,自嘲的笑了笑後,略帶猶豫的,潤一抬起頭瞄向身旁的曉。

  出乎他預料的,在他眼前的竟是空無一人。

  「……曉?」呼喚一出口,潤一又是一陣心驚,多麼奇怪的感覺,這個名字傳入他耳裡竟是那麼的陌生,他這才發現自己從未以姓氏稱呼過那個人,更別說是名字了。

  明明,內心裡已經那麼自然的叫他的名字了啊,從一開始就是這樣。

  不過現在最要緊的是這個人會跑去哪呢?潤一不太靈活的爬了起來,早已適應被窩裡溫暖溫度的肌膚一接觸到瀰漫於四周寒冷的空氣立刻顫抖起來,潤一小小的倒吸了一口氣,有點不情願但還是咬著牙站起身,先是在房裡搜尋一圈,雖然本來就預期到不會那麼簡單就找到,然而沒看到曉的身影仍讓他感到有些失落。

  潤一伸手抓抓頭,會去哪啊那傢伙?沒事別添麻煩啊!他不斷的在心裡抱怨著,開了門走出房間,穿過長廊就算來到了一樓迎接他的仍是沒有任何人的黑暗。

  幾乎是絕望的推開大門,一低頭便見曉倚靠著木柱坐在一旁,潤一的動作緩了下來,任門在眼前重新關上,他沒有那個勇氣,稍早曉那憤恨但承載著更多的悲哀的眼神一再出現在眼前。

  潤一默默的站在門後,透過玻璃悄悄的看著曉,這時潤一才注意到曉的身邊散落著不少啤酒灌,看來已喝了不少。

  明明酒量不好……潤一虛弱的笑了出來,喝那麼多大概也醉得差不多了吧。躊躇了一下,他小心的推開門走進刺骨的寒風裡,走到曉的身邊坐了下來。

  「會感冒喔。」潤一輕聲道,脫下了身上的外套輕輕的披到身旁那雙眼迷濛卻仍喝個不停的人身上,曉發出一聲怪異的笑聲,聽在潤一耳裡幾乎就像是哭聲一般。

  兩個人沉默著,一個一瓶又一瓶的喝著酒,另一個只是茫然的瞪著前方灰濛濛的天空,連該想些什麼都不知道。

  「……你為什麼要離開我?」先是感受到浴衣袖口被輕扯,潤一側過頭,驚詫的看著曉低垂著頭,緊抓著自己袖子的手顫抖著。

  「我……」

  「不是答應過了嗎?不是說好要給我你永遠的現在嗎?」

  曉仰起頭,眼裡盈著晶瑩的淚水,語氣哽咽的幾乎讓他的話無法辨認,潤一呆呆的迎上他的凝視,被他雖然朦朧卻近乎是控訴的眼神望得不知所措。

  「對不起……」潤一喃喃低語,除了順著他的話說下去,他也不知道該怎麼做了。

  「……為什麼……你不要離開……拜託你……拜託不要離開我……」

  潤一一把將哭得渾身打顫的曉擁進懷中,緊緊的緊緊的摟住他。

  他不知道該怎麼辦,不知道究竟發生什麼事,只知道曉很痛苦,而自己……看著如此痛苦的他也難受不已。

  「不要哭……」

  連潤一都覺得喉嚨彷彿被什麼梗住了,聲音變得好微弱。

  曉止不住的抽泣著,像極了受盡委屈的小孩,除了哭泣外似乎早已說不出任何話。

  「J……求求你不要忘了我……」

  潤一怔住,。J。S.J.的J嗎?

  「……你不要忘了我……」

  啜泣聲漸漸弱了下來,潤一依舊沒有鬆開手,默然的瞪著曉身後木板牆上的紋路。

  心情……五味雜陳啊。

 

 

12.

  曾經聽過一句話,「擁有你仍寂寞」。

  會講出這種話的人,鐵定沒有失去過人吧,潤一不止一次這麼想著。

  他忍不住嘆氣。最近都是這樣的,等他意識過來時他都在嘆息,幾乎像是已成了一種習慣。

  潤一搖搖頭,心不在焉替自己泡了一杯濃濃的黑咖啡,端著它慢慢踱到陽臺,靠著銅製的欄杆發起呆來。

  已經過了多久了呢?從伊根町回來後。潤一也搞不清楚,基本上計算時間這種事他已經不想做了。

  這樣悠閒的時光感覺好像很久不見了呢。潤一啜了一口熾熱的咖啡,感覺它在口中擴散的苦澀,滾燙的溫度讓他的舌尖一陣麻木,但潤一只是沒什麼反應的將它咽下。

  曾經日子都是這樣過的,曾經。潤一笑了起來。在響住進自己家之前,在遇見曉之前。

  原來自己的生活在不知不覺中被那兩個人佔滿了啊。潤一淡淡的看著手中毫無漣漪的熱咖啡扯起一抹笑。然後,再這樣一聲不說的就轉頭離開,真是有夠任性的。

  響最近不知道在忙什麼,而且時間都非常恰好的都與潤一錯開,自己下班時正好遇到他出門,那麼多次的擦身而過後,好像也變得無所謂了。

  而曉呢。潤一握緊馬克杯。已經很久沒有他的消息了呢,彷彿人間蒸發一樣。

  潤一閉起眼。那趟旅程可能是潤一有記憶以來最糟糕的一次了吧,不僅僅是曉的崩潰,隔天回家的路程上,那傢伙因宿醉而痛苦的蜷縮在巴士座位上低低的呻吟,而坐在一旁的潤一卻什麼事都不能做,只要一靠近就被充滿怨懟的眼神洗禮,那對他來說才是真正的艱熬。

  突然間就變成被討厭的人了呢。

  然後從那天起,奧田曉這個人就從自己的生活消失了,無論發多少封簡訊,避重就輕的問候也好單刀直入的質問也罷,全部都如石沉大海般沒有回音。

  潤一不敢直接打電話,除了不知道該如何直接面對他,更害怕按下通話鍵回應他的是毫無情緒的嗓音,說著「對不起,您撥的號碼是空號」,倘若真的是這樣,他該怎麼辦呢?想到這樣就連撥號的勇氣都失去了。

  至少還保留一點希望來安慰自己吧。

  有好一陣子當潤一在咖啡屋工作時,只要宣告有客人的鈴鐺聲響起,他都會急急的抬起頭,然而一次又一次進入視線的都不是所渴望見的人,慢慢的,他覺得心裡有一塊似乎沒有感覺了。

  久而久之,簡訊停止了。

  久而久之,不再抬頭了。

  久而久之,日子回到最熟悉但也最陌生的那個步調了。

  獨自一個人的做著所有事。

  也許一切都是一場夢?就像夢一樣啊。潤一自嘲的笑了笑,目光卻瞄向電視旁的櫃子,透過透明的玻璃門一抹深藍緊緊的抓著他的凝視,他別不開視線。

  那片遊戲光碟。

  「這一切到底算什麼啊……」潤一喃喃自語道,他深深嘆口氣,輕輕的撥開潔白的窗簾離開陽臺走到廚房,一股腦的把沒喝幾口的咖啡倒入洗碗槽,靜靜的看著深褐色的液體在排水槽打轉了一圈後消失無蹤。

  『J……求求你不要忘了我……』一句不斷盤旋於腦中,幾乎像是深植一般的哭泣低語。

  還有一片靜置於櫃裡,明明想忽視卻總會不自覺的為其拭去灰塵的光碟片。

  他存在過的證明似乎只剩下這兩樣了。

 

 

  「吶吶,小悠斗我想把你外帶回去啦好不好?都點這道菜那麼多次了怎麼老不送來啦?」

  「我是非賣品,非——賣——品——,懂嗎?東川老樣子來一份啊。」

  「好。」潤一笑了笑,瞥了一眼靠在櫃臺和今川笑鬧著的女高中生,面露微笑的開始動作。

  沒有多做什麼思考,潤一拿出蘋果、梨子等水果熟練的切丁,再來是檸檬切片,最後將所有東西與紅茶包一起放入茶壺並沖泡熱水即可。

  靜待水果和紅茶的香味交融在一起的同時,潤一著手準備製作文字燒的材料,曾經他突發奇想的將文字燒與蛋包飯加在一起,經修飾過外表後意外的大受好評,他便一直以新創料理稱呼了,現在早已成為店裡的招牌餐點。

  製作這些潤一再熟悉不過了,畢竟是老樣子嘛。

  在冷卻到差不多溫度的水果茶裡加入一匙蜂蜜提味,然後巧妙的幫文字燒蛋包飯擺盤後,潤一長吁一口氣將兩道料理推到今川旁邊,出聲示意了一聲後便繼續忙碌起來。

  沉浸於繁忙的工作,就可以不用想東想西了。潤一是這麼告訴自己的。

  「……那個,東川?」

  「嗯?」潤一回過頭,迷惑的看著今川一臉凝重但又有些猶豫的望向自己,手放在他剛完成的料理旁緊緊握拳。

  「那個……老樣子……」

  潤一盯著今川那有所顧忌的窘迫模樣,不解的望了望還冒著熱氣的文字燒蛋包飯與水果茶,心頓時踏了空拍。

  「抱……抱歉,我立刻把它處理掉……」潤一低聲說著,伸手就想把料理拿去倒掉,卻即時被今川阻止了。

  「不用倒掉的,再去做一份咖哩就好了啊。」

  「真的非常對不起……」

   很想揍自己一拳。當潤一彎下腰尋找著製作咖哩的食材時不禁咬緊了下脣。自己是怎麼了?為什麼會犯下這種錯誤?

  「欸?潤一忘了我習慣吃的東西了嗎!怎麼會?好過份喔——」

  「人家那麼忙,妳不要苛求他啦。」

  默默聆聽著今川與女高中生的對話,潤一的心直往下沉。

  才沒有忘記呢,只是……竟然會到這種地步,當習慣一件事以後。

  『就算心忘了,身體會記得。』那個害他變成這副模樣的人似乎說過這麼一句話。

  一直到交出咖哩飯送走女高中生,甚至是今川走到門邊將招牌翻到「休業中」的那一面,潤一始終沒辦法擺脫悶悶不樂的心情,獨自坐在空無一人的店裡發著呆。

  也許是刻意的吧,他挑了一個離角落最遠的位置。

  「喂,我說你就別逞強了。」

  對於走到自己身邊拉開椅子一屁股坐了下來的今川的話潤一毫無反應,只是繼續盯著桌緣安靜著。

  「水果茶和文字燒蛋包飯……是那個常來店裡的……嗯,奧田先生的『老樣子』吧?」

  潤一瞄了一眼今川,淡淡的笑了一聲。

  「奧田先生?是響跟你說的?」

  「嗯。」

  潤一點點頭再度陷入沉默,一旁的今川用手托腮也沉浸於自己的思緒。

  奧田先生的老樣子……是嗎?潤一想著剛才今川的說法,突然覺得很想笑,什麼嘛聽到老樣子就自動做出水果茶和蛋包飯嗎?這會不會有點太悲哀了?

  「東川……對不起。」

  潤一收起空洞的目光,對著難得認真的今川蹙起眉。

  「為什麼要道歉?」

  感覺準沒好事啊。

  「不……」今川停頓了好一會,對上潤一緊盯著他的雙眼笑了笑,「東川,你還是不要想太多了,奧田先生也許只是想自己一個人換換口味,他會再來的。」

  潤一對今川微微一笑,點點頭。

  然而在今川起身去做收店的最後準備時,他的笑容就再也掛不住了。

  如果今川看過他那個眼神,知道兩人間的所有事,他還會這麼說嗎?

 

 

  自己一個人走在月色中,潤一揚起頭望了望皎潔的月光。

  有好一陣子他實在不習慣,因為曾經身邊有個總嘮叨個不停的傢伙,或者就算沒在身邊,腦袋裡也有他的聲音。

  不過話說回來一開始也不習慣啊,當他得意洋洋的說著從此以後我都要陪大廚你回家反正順路時,潤一曾經還感到不自在呢。

  但後來也就成了自然,就像現在習慣了安靜一樣。

  就算習慣了周遭的一切,有些東西卻是永遠無法習慣的,無法也不想。

  「我回來了。」

  「小潤歡迎回來!」

  對著迎面而來笑得燦爛的響,潤一也彎起嘴角露出笑容。

  「今天沒有要出去?」

  「什麼嘛講得我好像天天往外跑一樣……」

  潤一笑了出來,關上門後慢慢的走進屋內,燈火通明,而且更重要的,有人在。

  深吸一口氣後,潤一看向身旁笑得過於心急的響,自己終究是了解他的呢。

  「好香。」

  「小潤注意到了嗎?」響不出所料的跳起來,開心的奔向廚房,「你還沒吃晚餐吧,我試著做了丼飯喔!」

  「丼飯嗎?竟然挑戰那麼困難的?」

  「快來吃吃看吧,我要聽聽大廚的說法!」響自廚房探出頭,很快的笑了一下又縮回去忙個不停。

  但他的話卻讓潤一暫停了呼吸,他咬咬下脣,像是要掩飾什麼的伸手抓抓頭,不過很快也垂下了手。

  幹嘛呢,又沒人看,我在裝什麼呢?潤一苦笑著走到餐桌旁坐了下來,用手摀著臉深深嘆口氣。

  『我說你就別再逞強了。』

  不然我該怎麼做呢?如果不笑,不裝沒事,那麼我該有什麼反應?潤一實在很想嘆氣,但勉強抑制住了。

  再說,手往下滑僅遮住口鼻露出一雙疲憊的眼睛瞄向廚房,看不見的嘴角微微上揚泛起苦澀的笑容,再說鬱悶情緒才不是曉那傢伙一個人造成的啊。

  「來小潤小潤嚐嚐看吧。」

  隨著聲音出現的是響端著丼飯走出來的身影,潤一盯著他手中的碗,忍不住微微一笑。

  用陶碗啊,還真是講究呢。

  等響小心翼翼的把料理輕置於自己面前的桌面上後,潤一雙手合十輕輕頷首說了一聲我開動了,便拾起筷子開始品嚐。

  「如何如何?大廚你覺得呢?」轉頭對著以一雙滿是期待的雙眼望向自己的響露出微笑,潤一無聲的放下筷子。

  響,我是了解你的喔。

  「非常好吃呢,都可以嫁人了。」

  「小潤說什麼傻話啦!」響一掌輕輕的打在潤一的頭上,臉上泛起紅暈,支支吾吾的抱怨著,但同時也掩不住的笑了。

  潤一也笑著。

  響,你知道嗎?你還是一樣哦,跟學生時代的你一樣呢,目光總是洩漏出你想隱瞞的秘密。

  那時的你一談到戀愛便不自覺的看向竹野隼人的位置。

  而現在的你……潤一垂下目光,與響動作一致的看向他的手機,微笑依舊掛在脣邊的凝視著從懸吊在上頭,一個自己從未見過的吊飾。

  一直都是一樣的,不論是習慣,或是不曾喜歡上我這件事。

  但只要還留在身邊我就不算完全孤獨,是吧?

 

 

  「請給我一份飯糰與一杯紅茶。」

  「怎麼小哥?今天跟平常的餐點不同喔!」對於有著燦爛笑容的老闆大嗓門的問話,潤一僅僅是露出淺笑。

  「不會只為了那傢伙才來買啦,老闆的飯糰很好吃的說。」

  「哈哈哈哈小哥別以為誇獎我就能打折喔!」

  潤一笑而不答,習慣性的靠上那總矗立在這小攤販旁的電線桿。

  冰冷的手插在口袋取暖,潤一看著呼出的氣因遇冷在空氣中凝結成一陣白煙。不知不覺冬天真的來了呢,再不久世界就會變成白茫茫的一片了吧?說不期待是不可能的,畢竟雪這種輕飄飄軟綿綿,還會把景色點綴的浪漫無比的東西潤一也是挺喜歡的,只不過緊接而來融雪時的低溫與不方便就真的很讓人頭痛呢。

  「來,小哥你要的東西好了,聖誕節快樂啊!」

  「謝謝,聖誕節快樂。」接過餐點時潤一也笑著如此回應。

  轉身往家的方向走去,潤一不禁抬頭瞅了天空一眼。看來是不可能有白色聖誕了呢今年,天氣是如此晴朗啊。

  時間過得很快啊,一個月就這樣過去了,說快不快,然而細細想起來好像什麼事都沒做就這樣讓整整三十天過去了,總覺得有點悵然若失呢。

  潤一看著街頭的每個角落都充滿著過節的氣氛,彩帶聖誕樹鈴噹是不可少的,更有扮成聖誕老人的工作人員走在街道上發著糖果,看著看著他忍不住笑了,真是個歡樂的日子啊,並排在街上的店鋪幾乎每家都擠滿了人,他們都是要買聖誕禮物吧?不管怎麼說這可是個表達心意的好時機,不論道歉也好、道謝也好,也有不少告白呢。

  潤一想起一個多月前的那天,響強拉自己上街的日子,不禁泛起微笑。

  該感謝他嗎?因為他的話竟然是對的,感謝一個人果然要隨時抓緊時機呢。沒有人知道未來會發生什麼事,也沒有人知道未來究竟還有沒有機會。

  就像原本自己以為會在今天被好好的敲詐一筆的,然而顯然……荷包滿滿呢。

  說不上此刻是怎麼樣的心情,應該要是慶幸吧……

  所以果然該感謝響嗎?給了他一個機會早早的就將謝意表示出來,至少現在自己算是沒有欠……潤一笑了起來,他到底在想什麼啊?若不是什麼莫名其妙的感恩節禮物,今天也不會演變成如此莫名其妙的情況啊!與其感謝響還不如罵他一語成讖吧。

  不過這些其實早就都不重要了。

  畢竟說什麼,想再多都不會改變了。

  加快了腳步,潤一一心想著可別讓手中的飯糰還有熱紅茶涼了啊。

  推開家門的那一刻,潤一突然覺得,也許今天非常特別吧,有種像是重新開始,又像是回到過去的感覺。

  大概是兩者皆是吧。

  以同樣的早點開始的早晨,就如同一切發生前的那一天一樣

  所以,就當是一切和那天以前一樣吧。

  潤一露出笑容,沒由來的,他覺得這一個月來揮之不去的鬱悶一掃而空,是釋懷了嗎?也不盡然呢,總之就是感覺笑起來沒那麼累,心裡也不再那麼如梗在喉。

  「我回來了。」口中說著一熟悉的話語,潤一笑得輕鬆自在。

 

 

13.

  鏗蹡一聲,今川和潤一抬起頭互相對望了一眼,一個無奈,另一個充滿歉意。

  「對不起。」潤一急忙低頭。

  「打破東西不是會招來……」

  「好運。」潤一不假思索的接過話,看見今川不詳的瞇起眼,只好急急的接下去,「中國不是有這種習俗嗎?尤其是在新年的時候。」

  「但日本是會招來壞運,而很遺憾我們在日本。」今川嘆息著,「而且東川……那是舊曆新年,現在是新曆新年。」

  「又沒差多少……」潤一小聲咕噥,免不了被今川狠狠的瞪了一眼,嚇得趕緊垂下頭顯得一臉抱歉,「好啦,真的非常對不起啦。」

  「知錯就好。」今川滿臉鄙夷的瞅了瞅潤一,「還不快收拾?」

  「……其實幹嘛管那麼多反正往正面思考有什麼不好……」蹲下來撿拾著碎片時,潤一忍不住嘀咕著。

  「你再吵就拿你的薪水來賠!」雖然擺了高姿態但仍蹲著幫忙的今川受不了的低吼了一聲,總算讓潤一真的乖乖的閉上嘴。

  兩人就在安靜中默默的整理著。

  「欸你話變多了欸。」

  潤一正尋找著可以拿來包陶瓷碎片的報紙,聽到今川若有所思的話便詫異的抬起頭。

  「有嗎?」

  「嗯,以前這些埋怨很少從你口中聽到的,不過現在尋常了一些呢。」

  「是嗎?不好意思。」

  「我沒說這樣不好啊,事實上我覺得可以講出來是好事,至少比總悶在心裡好。」今川頓了頓,「只是……」

  「只是什麼?」

  「沒什麼,只是你這樣害我想起來你以前……有一陣子呢,你那時候也像現在一樣,話變多了變得有點囉嗦,不過總是笑得很開心。」

  潤一盯著因回憶而笑了出來的今川,心抽動了一下。

  他完全不記得有這段。

  「但後來又變回來了,當然我沒說哪種比較好,只是覺得很有趣罷了。」今川自顧自的笑著,「你有沒有聽說過人每七年全身上下的細胞都剛好徹底換成新的?所以有些人會說每七年你就是一個全新的你,所以你既是你又不是你……」

  「這是繞口令嗎?」

  「總之,我在想你是不是也是這種狀況呢?當然,你的周期根本連一年都不到……」

  潤已經聽不見今川究竟在說什麼了,他覺得自己好像陷入一片迷茫之中。

 

  他所認知的自己好像跟現實的自己有什麼不一樣,他似乎搞錯什麼了,或者說這世界有什麼錯了。

  頭又開始抽痛了,潤一苦笑著,原來自己的腦袋那麼不重用,連思考一下這樣複雜的事都會抗議。

  「東川,有客人。」不知何時站到潤一身後的今川彎下腰附在他耳邊輕聲說道,潤一驚訝的抬頭,同時自責著自己竟然想得那麼出神連開門的鈴噹聲都沒聽到,慌張的站了起身朝門口看去。

  身子僵住了,潤一想蹲回去將自己藏起來,同時又想往前跨一步,矛盾的想法讓他動彈不得,僅僅能呆立在原地。

  當他看著既旅行之後便完全消失蹤影長達一個月多,像是人間蒸發的曉站在門旁對著自己微笑時,各樣的情緒頓時湧了上來,讓潤一喉頭一緊,感到呼吸困難。

        想生氣,想大吼大叫,可是也好想笑,還有真的很想掉眼淚。

  「嗨。」曉先開口了,他的聲音輕柔,幾乎在傳入潤一耳內前便散開於兩人距離間的空氣內。

  潤一虛弱的上下打量著眼前的人。他瘦了,變得更瘦了,讓原本就單薄的身子看起來又小了一號。深深的黑眼圈襯著蒼白的皮膚彷彿是畫上去般令人心驚。他整個人就像是他的聲音,那樣虛無的好像隨時又會消失。

  空氣就像凝固一樣。潤一覺得自己真的無法呼吸了。

  「拜託,別用這種臉看我,我可是來宣布好消息的喔。」曉突然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雙手插在口袋悠悠哉哉的走向位在角落的老位置,拉開椅子面對著潤一坐了下來,下巴抵著十指相扣的雙手對著他笑著。

  他的笑容沒變,仍是那樣扯起他薄薄的雙唇構成的。潤一呆了幾秒,然後低下頭去。

  「我來弄些吃的,你等等。」

  「好。」

  他眨著眼,試圖讓眼裡那層不知何時覆上的薄霧退去。

  完全沒變呢,那種故作沒事的功夫還是一樣了得。雖然心裡的埋怨語氣酸酸的,然而潤一很清楚,有很大一部份的他,其實很慶幸曉的假裝什麼也沒發生。

  果然就算過了一個多月,還沒準備好的事仍舊還沒準備好啊……

 

 

  「還是很香呢,大廚。」曉低頭看看桌上的餐盤,又抬起頭對著潤一笑笑,聲音還是輕輕的,沒有過往的那種隱藏著的霸氣。

  「那快吃吧,你好瘦。」

  其實接著潤一是想問你這個月到底去哪了,但最後還是什麼都沒說。

  他不敢。他很怕。

  曉像是對於一切都瞭然於心,淺淺的笑了笑,接過潤一遞來的餐具,頭輕輕一點小聲的說了句「我要開動了」便開始吃下潤一剛烹調出來的餐點。

  「你要結婚了?」遲遲等不到對方開口的潤一實在坐立難安,不知怎麼搞得這句話就這樣脫口而出。

  而它造成的效果極顯著,曉一聽立刻被正打算吞嚥下去的食物嗆得連連咳嗽,原本毫無血色的面龐漲成粉紅色,很諷刺的竟看起來健康不少。

  潤一急忙來到他身邊替他拍背。

  「為什麼這麼問?」咳嗽好不容易平復了一些,曉一雙還泛著淚光的雙眼責難的瞅著潤一。

  「因為……你說好消息。」

  「這是好消息?」

  潤一後悔了,他咬咬下脣。

  「嗯……也許對你來說是吧。」

  「那對你來說呢?」

  潤一沒回答。

  曉長吁了一口氣,搖搖頭像是在整理思緒,然後重新面露微笑。

  「不是那方面的,但的確是個好消息,尤其對我而言。」他用眼神意示潤一坐回他對面,潤一只花了一秒變搞懂他想幹嘛了。

  他忍下翻白眼的衝動,乖乖的回到剛才的位置,擺出殷殷期盼的模樣,好滿足曉的虛榮心。

  還是知道你要的是什麼呢。

  「我完成了。」曉彎下腰將一本厚厚的資料夾抱上桌,他眼裡的光芒亮得幾乎像是要燃燒起來。

  「……什麼?」

  「毀滅竹野隼人的一切所需證明,我搞定了。」

  潤一虛弱的露出一抹笑。

  「……這一個月都在忙這個?」

  「嗯,算也不算。」

  「都連絡不上呢……」

  「因為想趕快完成,所以手機都關機,對不起。」

  兩人沉默相視著。潤一焦慮的想說些什麼,卻總徒勞無功的一言不發。

  「你……過得好嗎?」最後他低垂著眼吐出了這麼一句。

  「算是……還可以。」

  「……明明看起來很糟。」

  「你看起來還不錯。」

  潤一對上了曉柔和的雙眼,被東西哽住的感覺又出現了,他強迫自己咽了咽口水。

  「看起來。」聲音略嫌沙啞。

  曉微微的笑了。

  「不要再突然消失了……」在意識到之前,潤一脫口而出,「拜託不要就這樣不告而別。」

  曉一臉驚愕的睜大他漂亮的眼睛,然後垂下肩膀淺淺的一笑。

  「對不起,不會了。」

  他的語調中有著無法理解的情緒。

  潤一別開眼。

  這樣的感覺該稱為什麼呢?很開心?很難過,很心疼,有點生氣,也有點慶幸,還有鬆了一口氣,跟心奇怪的糾起來的感覺,那麼多種複雜的心情混雜在一起,變得無法辨認呢……再想下去一定會又頭痛吧……

  不再說話了,剩下的時間兩個人像是很有默契的約好似的沒再開口,任沉默一點一滴的將兩人之間填滿。

  雖然並不會感到尷尬,但彷彿在互相回避著些什麼,這樣還是會有點寂寞呢。然而潤一沒有任何怨言,至少這個人現在還在他眼前就好了……想到這裡,潤一不禁也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

  「……有事你還是可以打電話,我會接的。」將最後一口飯送入口中後,曉抬起頭對潤一彎起一抹笑。

  潤一點點頭,扯起嘴角也回以微笑。

  曉從椅子上站起來,俏皮的一鞠躬。

  「謝謝招待,尤其是免費的又更加美味喔。」

  「都沒變呢……」潤一淡淡的笑了。

  「本來就不會變了啊。」曉笑了笑,兩人一前一後往店門外走去。

  潤一一直都知道這只是間小小的咖啡屋,不大,但能讓人感到窩心,而這正是潤一想給客人的感覺。

  可是他從來沒有像現在那麼渴望離出口能夠遠一些。每踏出一步,潤一的心就下沉了一點點。

  這是怎麼樣的心情呢?潤一自己也搞不懂為什麼會有這種像是恐懼的感覺,每次抬眼看著眼前曉那消瘦的背影,潤一心裡都泛著陣陣漣漪,心被攪得水花四濺。

  很怕這個人就這樣又消失不見。

  不敢想像再一次失去他會怎樣。

  潤一嘆口氣,真的不了解自己了。這種想法可是從來沒出現過的啊。就算是對響,就算是他眨著雙眼一臉嬌羞的笑著說自己跟隼人在一起時,就算是那種狀況,潤一也沒有這麼畏懼過。

  『是嗎,要幸福喔。』自己明明當時可以這麼笑著說的。

  現在只是送客罷了,卻比任何時候都還怕放手。

  「大廚,送到這裡就行了,你還要工作吧?」曉笑笑的聲音一把扯回了潤一的思緒,他抬起頭,對上了對方那因笑而微彎的雙眼。

  「好。」潤一咽下一口唾沫,「……還會……見面吧?」

  「笨蛋。」曉笑著,接著輕輕的嘆口氣,「會見面的……雖然,我不知道……」

  他沒再說下去,抿抿脣後重新笑了。

  「不,沒事。」

  潤一皺起眉,開口正想追問,卻被曉伸出手淺笑著阻止了。

  「好了,趕快回去吧。」他輕輕的說,露出最後一抹笑容,接著便轉身離去。

  門在潤一眼前關上了,透過上頭鑲著的玻璃,曉的背影被模糊成了一團色彩,越來越小,最終回歸一片什麼也沒有的白茫茫。

  垂下眼,潤一凝視著自己的腳尖,努力抗拒失落的感覺。

  良久,他才露出一抹苦笑,轉身一抬頭只見今川一臉若有所思的看向自己,潤一有些尷尬的對著他笑了笑。

  「啊啊,抱歉抱歉,我立刻回去工作。」

  笑著說了這麼一句,潤一便低下頭快步從今川身邊經過,慌慌張張的想掩飾自己剛才一切的不尋常。

  「沒關係的,東川你今天就先回去休息吧。」

  「欸?」

 潤一停下腳步,詫異的望著今川,而回應他的困惑的是一張異常嚴肅的面容。

  「東川,你聽我說……」深深吸口氣作個深呼吸,今川勾起嘴角露出一抹僵硬過度的笑,「我希望你幸福。」

  潤一愣了愣,被他突兀的發言驚呆了,不過很快便軟軟的笑了出來。

  「今川你沒頭沒腦的說什麼啊?」

  「不,我是認真的。」急急的接過話,今川眼裡又多了幾分緊張,「我是真心的希望你幸福……和對的人。」

  「……什麼意思?」

  「東川,對不起。」

  潤一盯著對他欠身鞠躬的今川,不知所措的無法作出反應。

  「真的,非常抱歉。」

  以極為真摯的語氣再重複一次後,今川才重新抬起頭。

  潤一飄忽的眼神對上了一雙深遂的眼眸,彷彿被吸住般,再也移動不了了。

 

 

  踏進家門後引起潤一注意的是一個靜置於牆邊的大行李,還有旁邊幾個堆放整齊的紙箱。

  他默默的凝望了那些東西好一會,一抬頭便看見響坐在沙發正中央,直挺挺的正坐著,並以一種試探的目光打量著自己。

  「吃過晚餐了嗎?」潤一笑了笑,裝出沒有什麼異處的走過那些東西,和平常一樣的走到沙發旁的架子將東西放好,「要不要吃點什麼?我來煮。」

  「小潤……」

  「蛋包飯好嗎?」潤一自顧自的說著,然後往廚房走去就打算開冰箱

  連潤一自己也沒注意到,他的步伐變急了,他忽略響的叫喚忽略得如此明顯,還有他的聲音微微的拉高,由於緊張。

  但他沒辦法對心裡的不安顫動視而不見。

  「那個……」

  「最基本款好嗎?配蛋花湯?這樣會不會攝取太多蛋白質啊哈哈。」

  潤一只想埋首於眼前的料理中,一點都不想聽響說話,不論他要說的是什麼。

  「小潤,我要搬出去了……!」

  潤一的動作慢了下來,他因背對著響而看不見他的表情,不過隱約能猜到呢……應該是焦慮吧?有沒有絞著自己的手呢?

  潤一淺淺的露出一抹笑。他並沒有遲鈍到什麼都沒發現,只是不想面對罷了。

  以為假裝沒事就真的沒事的自己好天真啊。

  「是搬進今川家嗎?」他聽見自己這麼問道,語帶難解的情緒。遲遲不肯轉身,潤一不願讓響看到自己此刻的表情,雖感覺到嘴角的上揚,然而,大概這笑容比哭還難看吧。

  「欸……小潤你知道了?是悠斗告訴你的嗎……?」

  潤一閉上眼睛,緩緩的吸氣再吐氣。

  轉過身潤一綻放一抹笑容,他知道自己該怎麼做,而他正打算這麼做。

  『要幸福喔。』

  曾經說過的話,今日不過是再重複一遍罷了,沒什麼難的。

  「……為什麼我就不行?」

  只是在聽見自己說出的話後,連潤一都有些愣住了,他看著響定格於自己身上的瞳孔因驚愕而放大,兩人像在對峙般動也不動。

  而話,似傾洩的洪水,再也一發不可收拾。

  「為什麼我就不行?為什麼就是不願意接受我?」

  突然間頭暈暈的像是喝了酒般,潤一喘了一口氣感到口乾舌燥。搞不清楚自己在幹什麼,卻停不下來。

  然後,連行為都失控了。

  潤一感覺到自己大步的走向呆立於廚房門邊的響,想都沒想的一把抓住他的雙肩將他壓到門框上。即使幾乎像是要失去理智,潤一仍沒有錯過響的肩膀因自己突其來的施力而肌肉收縮,在他的手掌下微微顫抖。

  不過就算身體洩露了響的不安,一雙大眼卻依舊坦然的凝望著潤一,清澈的好似能倒映出自己的影子。

  「為什麼……我就是不行?」

  聽見了自己的低低的嘶吼,內容還是那一句,像一部壞掉的錄音機不斷重複。

  暈眩得更嚴重了。潤一奮力眨著眼,但眼前響看不透情緒的面孔只是深深的陷入一個漩渦,扭曲成一團模糊的色彩。

  頭好暈,好痛苦。

  手一鬆,潤一跌坐在地,伸手摀住臉。

  痛苦得彷彿要窒息一般。不論是因為來自頭部的,還是來自胸口的,兩者皆是撕裂般的痛楚。

  「不是不願意,是不可以喔小潤。」

  潤一感覺到響在他面前跪了下來,以暖暖的手覆上了自己的面頰,語調溫柔。

  埋在雙手底下的嘴角硬是牽扯著要上揚,不顧那對現在的潤一來講是多麼勉強的一件事。

  「我不懂……」吐出了這麼一句話,僅僅三個音節卻顫得幾乎散去。

  「不可以跟你在一起,因為他說他會回來的。」

  潤一抬起頭。

  「他是誰?」

  茫茫然的提出疑問,同時一陣顫慄竄遍全身。潤一憶起今川今早的那番話,還有自己當時的茫然不解。

  但響並沒有回答,僅是露出一抹淺笑。

  「再說,小潤,你並不愛我。」

  響的話很輕,卻如鞭子重重的抽打在潤一身上,驚得他睜大雙瞳。

  「我愛你啊!宮本響我一直都……」

  原本輕置於臉頰的手不知何時移動到蓋上了自己的嘴。潤一絕望的喊聲頓時消了音,只剩一雙慌亂的眼睛搜尋著響靜如止水的微笑,渴求著覓得些許資訊。

  「不,小潤其實也很清楚吧?」響柔聲道,另一隻緩緩的舉起碰了碰潤一的頭,「這裡愛。」

  手向下移,在胸口停了下來。

  「這裡不愛。」

   潤一癱軟下來。響在說什麼為什麼自己都聽不懂?

  「還有小潤……對不起……」

  為什麼今天大家都在跟我道歉呢?潤一不禁自嘲。

  「對不起不能給你幸福……明明是我奪走它的……小潤對不起……」

  靜靜聆聽著響幾乎像在自言自語的呢喃,潤一覺得好累,此時腦袋是一團沒有用的漿糊,除了引起陣陣疼痛外沒有任何功能。

  無法思考了。

  「小潤的幸福在他手裡,所以等等他吧。」鬆開了掩住潤一嘴巴的手,響動作輕柔的環抱住潤一,在他耳邊低語著,「請等等他吧,他不會騙你的。」

  將頭埋入響的懷抱中,潤一闔上了雙眼。

   那麼,至少讓我再感受一下屬於你的溫度,最後一次了。

  「……我喜歡你……」從哽住的喉嚨顫動而出的聲音竟是如此沙啞。

  「嗯,我也喜歡小潤喔。」抱住自己的手似乎收緊了一些,響發出了一聲虛弱的笑,「你有我在。」

  啊啊,說了,總算等到你這麼說了。

  但為什麼還是心痛難耐呢?

  潤一睜開雙眼,看著響身後那一堵白色的牆。

  「他」,究竟是誰?

 

 

14.

  潤一坐在冰冰的瓷磚地上,仰起頭凝視著罩著頭頂的天空。

  今晚的夜空不作美,沒有星光,有的只是幾片飄浮的雲,點綴在潑墨似的天頂,一團一團透明的藍。

  「來。」一陣暖意貼上了潤一的臉龐,他沒有回頭便自然的伸出手接過了罐裝咖啡,拿在手裡把玩著。

  「沒事吧?」曉在潤一身邊坐了下來,拉開他自己手中的啤酒喝了一口。

  「嗯。」簡短的應了一聲,再度陷入沉默。

   曉似乎也不急,淡然的喝著啤酒,安安靜靜的一同看著天空。

  說實在的,潤一還處於一片恍惚之中。

  他早就忘了稍早的事是怎麼結束的了,他只知道自己不知道怎麼的掙開了響的擁抱,步履蹣跚的走回房間撲倒在床上,將頭埋在棉被裡,呆滯的聽著外頭一陣窸窸窣窣,然後是大門輕掩上的聲響,最後一切終歸死寂。

  潤一那時後只覺得腦子一團亂,想也不想的撈起手機傳了一則簡訊。

  -來陪我一下好嗎?

  而對方像是早就在等似的立即回覆。

  -好。

  於是現在兩個人便併肩坐在這裡。

  想著想著,頭似乎又隱隱刺痛起來,潤一用手輕壓太陽穴,轉頭看著曉的側臉。

  『……還會……見面吧?』

  『會見面的……雖然,我不知道……』

  『東川,對不起。』

  『小潤,我要搬出去了……!』

  總覺得有什麼不對勁啊。

  「怎麼了?」應是察覺了潤一的視線,曉回過頭勾起一抹微笑詢問道。

  潤一搖搖頭沒有回答,卻也沒有收回凝視,就像被定住一樣。

  曉笑了出來也沒太在意,換了個姿勢後開始隨易的閒聊著。

  他說打算這幾天就召開竹野隼人的記者會,劇本演員都已就緒,只差一個美麗的舞臺就可以讓他這籌備已久的大悲劇上演了。

  「所以我會比較忙,可能會不見蹤影。」曉露出一口白牙笑得很狡黠,「現在先預告了,大廚可別又說我不告而別哦!」

  他又換個話題聊著前幾天買到的新卡帶有多難破關,BOSS老是不斷復活好像永遠打不死實在煩死了。

  哎大廚你幫我打死那傢伙吧它好難纏。抱怨了這麼一句,但不等潤一回應又自動接了下一個話題。

  潤一有種感覺,與其說曉多話,潤一更覺得他是貼心的注意到此刻自己並不想開口卻又不喜歡沉默,因此便一肩扛起填補寂靜的任務。

  正因為他總是這樣,所以當有一天他的聲音消失,潤一不但不會覺得清靜,只會感到惶惶不安。

  潤一想起了那一趟旅行,那一個晚上。

  「……那個。」

  「什麼?」曉立刻停下原本的話題,專注的看著潤一。

  「我從來沒有叫過你的名字呢。」

  潤一握緊了罐裝咖啡,若有所思的說。

  「我也沒叫過你啊。」

  曉笑了笑飲了一口酒後便低下頭,答得漫不經心。

  「那麼,我該怎麼稱呼你呢?」

  聞言,曉抬頭淺淺一笑。

  「以姓氏相稱吧,叫你的名字我不習慣,而你以名字叫我……」他的笑容蒙上一層哀傷,「那太令人痛苦了。」

  潤一垂下眼,心翻攪個不停。

  有一個猜測,他從來沒說出口,但它從來沒消失過。

  他凝視著曉。

  「我們認識對不對?」

  「廢話,都一起喝那麼多酒了……噢,你喝的都不是酒。」曉輕笑著。

  「在第一次叫住我之前,我們就認識了對不對?」

  潤一一字一句慢慢的說,雙眼眨也不眨。

  很沒道理,但又揮之不去。

  曉沉默著沒有回答,晚風在兩人間低吟,卻彌補不了其中的空白。

  然後潤一明白了,沒有回應即是回應,曉默認了。

  他吐出一口氣,別開視線低垂下頭。

  「……為什麼都不告訴我?」

  潤一低聲問道,聽見曉放下啤酒罐在地上發出輕輕的叩一聲。從眼角餘光,瞥見了他朝自己靠近了幾吋,耳朵被他若有似無的呼吸搔得有些發癢。

  潤一抬頭,望著離自己不到幾吋的曉,看著他蒼白的面龐,緊蹙的眉,一雙閃亮卻滿是哀傷的瞳。原來一張娃娃臉也能永有如此蒼老的姿態……潤一閉上眼,覺得自己縮得好小,在曉的痛苦之前。

  潤一感覺到曉的手貼上他的臉,很冰很冷彷彿一直浸泡於冰水之中,讓他不禁一陣哆嗦,卻不討厭。

  接著是一個柔軟熾熱的東西覆上潤一的脣,僅僅是一瞬間,卻留下一陣退不去的灼熱感,像是被火燒過一樣。

  潤一猛然睜開眼,盯著離自己不到一吋的曉。

  「因為這個。」他柔聲說,淒涼一笑,就像今晚隱埋在雲朵之後的月色。

 

 

  潤一完全失去思考能力了,他機械式的不斷將架上的酒放入手中的塑膠籃,一直到整個架子被他搬空以後才走到收銀臺去結帳,整個過程的行為都像是早被設定好的程式,他僅僅是在執行罷了,沒有情緒的。

  「那個……先生,請注意喝酒之後不能駕車唷,還有酒精會傷……」

  「不用找了。」潤一打斷櫃台小姐好聲好氣的提醒,從錢包裡掏出一張面額最大的紙鈔扔在桌上,提起滿手提袋的酒轉身就走。

  腦子裡的嗡嗡聲像某種警鳴,尖叫著充斥在潤一整個腦袋,他搖搖頭想把這一切甩掉。曉那莫名其妙的話語,櫃台小姐的聲音,腦裡的高頻,身旁的喧囂,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把潤一逼得近乎抓狂。

  不能還我一個安靜嗎!他很想抓個人這樣對他大吼,只是此時身體的所有權彷彿不是他的,除了被頭痛折磨的痛苦不堪,以及各種瘋狂的舉動在腦海上映,除此之外,他只感覺到一雙根本不像自己的腿不斷的帶著他往前走。

  去哪呢,他不知道,反正也不想知道,就這樣吧,他現在真的不想思考,完全不想。

  掛在手上的塑料袋因過於沉重而勒緊潤一的手指,一點一滴的陷入肉中。陣陣刺痛自左手傳來,但他就像麻木一樣沒有反應,也沒想過要換手,任手指從粉紅轉白,再漸漸漲成暗紅色。

  只是一直走而已,對於削在臉上如利刃的寒風,呼嘯而過的汽車,身邊埋伏於黑暗的燈紅酒綠,潤一一樣都不在乎。

  剛才對那個小姐是不是太兇了?應該要笑一下的。當這樣稍稍有點理智的想法闖入潤一的腦中時,他已站在家門口,以顫抖不已的手掏出鑰匙試圖打開門。

  「我回……」門喀嚓一聲開了,迎面撲來的是寂寞的黑暗,潤一呆立在門外看著被黑所佔據的屋內,習慣講的話懸在半空沒了下文,過了好一會他笑了起來,一笑就再也扼止不住似的越演越烈。

  本來就該如此啊!看到這樣的景象不是理所當然嗎?響走了,他走了!搬去跟今川一起住了!自己還在期待什麼?期待打開門後迎接自己的會是他那可愛的笑臉嗎?東川潤一你究竟有多愚蠢啊!我回來了是要講給誰聽啊!潤一笑得前俯後仰,邊伸手拭去眼角應是因大笑而滲出的淚水邊踏進家裡,他幾近瘋狂的笑聲在死寂的家中轟然回盪著,甚至掩蓋了門在身後關上的聲響。

  直到肺部傳來陣陣痛楚,而自己也再也發不出一點笑聲後,潤一靠著沙發跌坐下來,酒瓶從塑料袋掉了出去四散一地,他劇烈的喘著氣,舔了舔乾裂的嘴脣,扯起嘴角硬是擠出一抹笑。

  這個世界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心愛的人告訴自己其實他不愛他,然後轉身就奔入自己好友懷中;而一個說熟不熟,而且明明過去有一個深愛的對象的追求者說早就認識自己了,縱使自己才認識他兩個多月,然後還吻了自己說這就是不說的原因。

        而這一切就發生在一天內!一個晚上!在那麼短的時間裡他的世界就像崩毀了一樣四分五裂。

  潤一笑著笑著,他實在搞不懂這一切,哪有那麼奇怪的事?他伸手撈過一瓶酒,甚至連那是怎麼樣的酒都沒看,拔開蓋子仰頭就是直接像喝白開水的猛灌。

  酒精自口中順著食道燒灼而下,潤一感覺到酒就像洪水般奔流進胃裡,它在所經的每一處都留下了一陣熱辣辣。大概是喝得太急太猛,潤一被一口正要咽下的酒嗆到而連連咳嗽,酒瓶從他手中掉下,落在地上發出鏗鏘一聲,他咳個不停,喉嚨像遭撕裂般的刺痛不已,也不知道是因為剛才的烈酒還是現在的咳嗽,亦或,兩者皆是。

  潤一將自己縮成球狀,蜷曲在沙發旁,不間斷像是要嘔出內臟的乾咳使得他拱起的肩膀不停的震動,好不容易待咳嗽平復了一些,潤一微微抬頭,眨眨眼擠掉了眼裡的淚水,傾身抓來一瓶酒拔掉瓶蓋又是一陣猛灌。

  就這樣一瓶接著一瓶,只要手裡的酒瓶一空他就隨手一扔,然後另外抓一瓶再繼續。一切都像是個標準程序,潤一不斷的重複著這幾個動作,漸漸地地上的空酒瓶多於未開封的,他覺得自己彷彿要燒起來了,全身上下由裡到外全像正遭火舌舔舐般灼熱著。

  他鬆手讓酒瓶掉到地上,透著自窗外灑進朦朧月光看著仍冒著氣泡的酒自瓶口緩緩流出,像是侵略般的逐漸占領了地板,且面積越來越大。潤一的目光在地上的片狼藉飄移著,一切都那麼清晰的呈現在眼前,別人所形容的酒後朦朧根本不存在,他笑了起來,灼痛的喉嚨讓他的笑聲成了一堆破碎的音符,但他不在乎,仍笑個不停。

  從來沒發現喝不醉是一件那麼悲哀的事,連藉酒消愁都沒辦法,看在眼裡的永遠是那樣清清楚楚,想讓它模糊一陣好去遺忘也不行。

  很痛苦。痛苦的幾乎喘不過氣。

  『小潤,你並不愛我。』

  也許響說的沒錯,他不愛他。他愛的是那種有人在身邊的感覺。一直以來,他都是那麼的怕孤單。

  潤一將臉埋進身旁的沙發,不知何時落下的淚水將沙發布面浸濕了一大片。

  『欸,約定好了以後你都不能再喝酒喔。』

  突然腦中浮起了這樣一句話,以一種有些撒嬌卻認真無比的語調說著。而那個聲音……非常的熟悉。

  為什麼?潤一在自己腦袋裡吼了回去,你誰啊?幹嘛管我?我憑什麼不能喝?

  『因為你每次都喝不醉嘛,當眾人皆醉你獨醒的時候……很寂寞吧。』

  那你要我怎樣?喝酒寂寞,不喝酒也很寂寞啊!潤一回應得聲嘶力竭。

  他不知道自己幹嘛和腦袋的聲音對話,也許自己已經瘋了吧。

  『J,有我陪你啊。』

  潤一一陣顫慄,他猛然抬起頭,一雙乾澀的眼睛死死的瞪著一屋子的黑暗。

  『J……求求你不要忘了我……』

  那句在自己腦中回盪快一個月,帶著哭腔的低語再次響起,潤一感覺到兩句話的聲音漸漸重疊,最終,天衣無縫的交融在一起。

  像是有什麼東西將最後一道防線衝破了,各式各樣的東西在他腦海裡湧現,爭先恐後的想搶先放映。一條旋律也好,一段記憶也罷,此時塞滿潤一腦子的全和剛才說話的主人有關。

  他深深的倒抽一口氣。

  這就是了,所有一切的不合理,其實全起因於自己,東川潤一。

 

 

15.

  『吶。』

  『嗯?』潤一應道,頭也不抬的繼續埋首於研究他的新食譜。

  『潤一。』

  『嗯?』

  『東——川——潤——一——』

  『幹嘛啦?』嘆了一口氣,潤一皺著眉抬起頭,看著笑得一臉燦爛的他。

  『叫我的名字。』

  『為什麼?』

  『叫我的名字嘛。』

  『曉。』

  潤一挑了挑眉,不太甘願的喚了一聲。

  『再一次。』

  『曉。』

  對於潤一順從的再度開口,他愉快的笑了起來。

  『你到底在幹嘛?』

  他沒有回答,將雙腳縮上沙發,把自己縮成球狀,仍微微笑著。

  『吶,我好喜歡你的聲音叫我的名字噢。』

  最後他歪著頭略微撒嬌的輕聲道。

  『我也喜歡曉叫我的時候呢。』潤一笑了出來。

  『那麼以後都這樣吧,我叫你J,你叫我曉,約定好了!』

  『欸為什麼是J啊?』

  『因為……鐵定沒有人這麼叫你嘛,所以是只屬於我們的稱呼喔!』

 

 

  潤一用靠在流理臺上,用手支撐著自己。

  頭痛欲裂。也許是因為喝太多酒,也有可能是由於腦中塞滿了不斷湧現的回憶。

  但他沒有抗拒,閉上眼睛任自己被回憶淹沒。

  S.J.並不是一個人的名字縮寫,而是S&J,曉與潤一。

  那張讓O.S.從此消失的光碟首賣會上,為了買響的生日驚喜的自己在隊伍中認識了身為設計師的曉。

  在一次又一次的約會後自己愛上了他。

  無意間發現了吾野商業大樓那破舊不堪的頂樓卻能見到最耀眼的日出,兩人併肩站在一起對著緩緩上升的朝陽開懷大笑著。

  還有,那一天……。潤一睜開眼,默默無語的瞪著貼了瓷磚的牆。

  在趕往專屬兩人的秘密基地的路途中,一輛朝自己急駛而來的轎車。其實其他什麼都沒印象了,深深烙印在潤一腦中的只有兩道急速逼近的強光,以及愣在原地移動不了半步的自己。

  那時他似乎下意識的握緊了手機,想著糟糕了那傢伙還在等我。

  然後……沒有然後了,他就成了現在的東川潤一,過著一個人的生活,像最初一樣迷戀的響,彷彿一切正常的在自己的咖啡屋與今川共事著……世界沒有任何不對勁,除了曉好似從沒存在過。

  潤一笑了起來,只是笑得幾乎像在哭。他想起曉跟他講的故事,那個他與他最重要的人的故事。

  那個人還在,那個人不是植物人,那個人甚至沒有任何傷殘。他僅僅是把一個深愛他的人完全遺忘罷了。

  一直一直,你的故事主角都是我。故事還沒結束,我卻離開了,而你,竟獨自咬緊牙持續將故事演了下去。潤一手不自覺的收緊,死死的壓在大理石製的臺子上,涼意自手掌侵入,漫延著好似將他的心臟一起凍住了一樣。

  『你說,你覺得怎麼樣的人最容易被遺忘得徹底?』

  『是最愛的人。』

  當時你是以怎麼樣的心情對我說這些話的?

  『愛上我。你可以愛上我。』

  那麼這一句呢?

  『大廚,我可以追你嗎?』

   潤一搖搖頭,他無法想像,更不敢想像,曉那個大笨蛋到底是承受著多少折磨活到現在的。

  他想到他眼裡每一抹悲淒,想到他臉龐每一絲痛苦,想到他心中每一道痛楚。

  是我造成的。潤一鬆開緊緊壓在臺子上的手,轉過身背靠著流理臺慢慢下滑,最後癱軟在地上用手摀住臉。

  明明曾經在心裡承諾過要好好守護你的,明明跟自己發誓過把你的笑容擺第一的。

  卻讓你露出那樣子的表情了。

  奧田曉你為什麼要這麼傻,為什麼要繼續陪在我身邊,為什麼要讓自己深陷於復仇之中,慢慢沉淪慢慢任自己淹沒在痛苦之中?

  潤一覺得此刻排山倒海而來的心痛壓得他幾乎窒息,但這算些什麼?和那傢伙經歷過的比起究竟算什麼?

  還有另一段回憶。

 

 

  『J你看,從這裡可以直接看到整個伊根灣欸!』

  『興奮什麼,剛剛那個誰啊不是還在為來到海邊鬧彆扭嗎?』

  潤一挑著眉,雖然口中如此說著,卻還是走到正雀躍的眺望著遠方的曉身邊,無限寵愛的伸手將他一頭被海風吹亂的頭髮梳理整齊。

  『誰叫你明知道我會暈船還選擇來這裡啊……』曉回過頭癟癟嘴,但又緊接著燦爛的笑了,『只是沒想到J已經事先想好解決方法了,幫我按摩的J很帥氣呢,嘿嘿嘿。』

  『喂喂那最後的笑聲是怎麼回事啊?』笑著輕拍了一下對方的頭,潤一一把把曉拉進懷裡,兩手掛在他肩頭整張臉湊到他的頸窩,嘴角上揚扯出一抹笑,『好像有人跟我講說不擅長寬廣的東西,所以討厭海的啊不是嗎?怎麼現在那麼開心啊?』

  『好癢J你住手啦喂!』咯咯笑著扭動,曉拍掉了潤一的手往旁邊一跳,轉身面對自己的戀人綻放大大的笑容,『只要J喜歡的東西我就喜歡,就是這麼一回事。』

  潤一笑了出來。

  『欸J,這裡根本不會有人發現吧?』

  『當然不會,不是每個人都會隨便撥開神社旁的樹叢走進去的。』

  『嘿嘿J你這是在稱讚我很有探險精神嗎?』曉壞笑著說道,接著走到潤一身邊一臉認真的看著他,『吶,這裡就做我們的秘密基地吧?』

  『秘密基地?你遺棄了吾野商業大樓了嗎?』

  『不不不,這可是屬於伊根町的秘密基地!』曉湊過來,勾起潤一的手就整個人貼到他身上,『呼——』

  『是是,屬於伊根町的。』瞥了一眼依靠在身邊的那個人,潤一止不住的笑著,『怎麼了?會冷?』

  『才不是,我是感覺到J在發抖,想給你溫暖好嗎。』

  『騙人。』

  『是真的!你可要知道不管你在想什麼不用說我也都知道!』

   潤一抽出被曉勾住的手放到他的肩頭,將他緊緊摟進懷裡。

  『是——喔,那不就是會讀心術的魔術師?』無限寵溺的語調。

  『正解喔。』清脆的彈了一下手指,『而且是只會讀J的心的魔術師喔。』

  『這樣不行吧,一點都不專業。』潤一忍俊不禁的噗哧一聲笑了出來,『那你說說看,我現在在想什麼?』

  曉扭過頭,笑了。

  然後便把整張臉湊近潤一吻了上去。

  『你在想……天啊曉這傢伙真是可愛極了,是吧?』放開潤一後是曉那帶著笑意的低語。

  潤一因太過突然而被吻得喘不過氣,但他露出了笑容,靠向曉額碰額。

  『錯了。』柔軟的聲音在兩人幾乎是零距離間飄蕩,絲似的纏住了兩個人。

  『是我愛你哦,笨蛋。』

 

 

  所以那時你才會那樣再也承受不了的崩潰了啊。潤一感覺到一種很熾熱的液體燒灼著臉龐,落進嘴裡立刻揚起又苦又鹹的味道,在整個口腔擴散著。

  說的也是啊,自己的戀人帶著自己來到了過去他們有過美好回憶的地方,然後笑著講了許多關於那些幸福的事,卻完全不知道那些事的另一個主角就站在他身邊……。潤一緊緊的咬住下脣,直到絲絲腥味也與口裡的苦澀和鹹味揉合在一起也沒放鬆。很痛苦吧,一定超級痛苦的吧,而我竟然害你嚐到這樣的痛苦了……難怪你不要我再碰你了,難怪你看我的眼神會那麼怨毒。

  那你為什麼還要再回來呢?為什麼還願意再對我重展笑靨呢?

  潤一想起了今天早上自己還對曉說了「不要再突然消失了……拜託不要就這樣不告而別。」這樣子的話。

  真的是很殘忍呢自己,明明是自己先不告而別的啊。

  所以你才會笑得那麼充滿苦澀。

  過去所有曉奇怪的行動,話語,表情和心情的變化,現在潤一全部都明白了。其實完全都不莫名其妙……每一件都是被自己的反應所牽動,他一直一直都只是單純而痛苦的試圖待在自己身邊。

  就算會因此一再被傷害得更深也不在乎……。潤一淺淺的勾起一抹笑,他這才發現過去那幾個月以來的頭痛都是出現在身邊發生會讓他勾起回憶的事時。為什麼呢?是為了保護自己嗎?

  潤一不是醫生,他也不明白自己的身體為什麼會有這樣的反應,但他很清楚,自己每一次的頭痛,同時也意謂著曉的心上多增了一道深刻的傷痕。

  今天也好,那天也是。

  潤一憶起好像有一天兩個人在咖啡屋裡面對面坐著,曉打著電動而自己盯著他,後來曉似乎因自己的凝視分了心所以害得遊戲落敗,然後便責怪自己每次都這樣害他。

  潤一記得他那時候是笑著說哪有每次明明才看你玩個兩三次。

  那時曉沉下臉,而自己頭痛起來。

  潤一閉上眼,現在他知道為什麼了。

  又開始心痛了。

 

 

  『J你別盯著我,會害我分心!』曉緊抓著遊戲機抱怨。

  『沒盯著你啊。』潤一偷笑,繼續看著他不安的扭動,不時從遊戲中轉移注意瞄向自己。

  『欸,專心、專心。』

   潤一出聲提醒,掩不住他語調中的笑意。

  『J!』曉大聲抗議,同時手中的掌上機傳出GAME OVER的音樂。

  『怎麼了?』潤一很快的從一旁抓起一本雜誌遮住臉,只剩一雙無辜的眼睛從上方調皮的眨著。

  『都你啦!好不容易到BOSS欸!賠償啦J你賠償我!』曉扔下遊戲機撲向潤一,一把揮開他臨時抓來的書,整個人壓到他身上就是一陣亂搥亂打。

  『啊哈哈,曉你很重欸!』

  『賠償賠償!』手的動作依然沒停下。

  『哈哈,欸住手啦,曉你住手……噢!』潤一的笑聲轉為一聲哀號,曉一聽聞便立刻停下搥打,可愛的臉龐蒙上一層懊悔。

  『對不起對不起,J你有沒有怎樣?哪裡痛我來看看……』

  他慌慌張張的想拉開潤一擋住臉的手,臉上又是愧疚又是擔憂。

  『唔……哈哈抓到你了喔。』低低的呻吟瞬間被湧出的笑聲取代,潤一伸手扣住曉的手腕,一把將他擁入懷中,惡作劇的在他耳邊輕喃,淺笑的看著曉蒼白的耳朵被美麗的紅暈染色。

  好想咬一口。

  『……J你竟然整我?』

  『抱歉,曉太可愛了。』潤一輕撫依偎在自己懷中的那個人柔順的頭髮,笑著低語道。

  『你得付出代價!』

  『哈哈好啦,晚上吃烤肉?』

  『哪夠啊。』曉不滿的癟癟嘴。

  『接下來一星期三餐都任君挑選?』

  『怎麼都吃的啊!不夠!』

  『哇你這傢伙很貪心欸,那你要什麼?』

  曉默不作聲,從潤一的擁抱裡掙扎而出,翩然轉身想也不想的就吻上潤一的脣,看起來正享受著他從一開始驚訝的空白到溫柔的有所回應。

  『這就是你要的?』等曉放開自己後,潤一微笑看著眼前一臉壞笑著舔著嘴脣的戀人,語氣像是無奈卻又同時隱含著滿滿的溺愛。

  『還不夠呢。』

  『還不夠啊?』潤一失笑。

  曉重新躺回潤一身上,挪動著身子直到尋得最舒服的位置,才心滿意足的縮了縮,讓自己深陷於潤一溫暖的懷抱中。

  『遠遠不足呢,不過才親一下欸。』微微仰頭,他對著以寵愛笑容俯視著他的潤一撒嬌道。

  『貪心鬼你少不知足了,你還要什麼?這可是最後一次了喔。』潤一笑著搖頭,將臉埋入曉的頭髮,嗅著總能讓他安心且他最熟悉,那股屬於曉的淡淡香味。

  眼前的曉陷入沉思,眉間因認真的思考而出現了細紋。

  潤一看著他就像個小孩子在許願前那樣慎重,忍不住笑了出來,但很快便勉強止住笑聲,僅僅帶著微笑繼續靜靜的看著,深怕打擾了他的苦苦思索。

  『現在。』突然曉仰起頭專注的望向潤一,兀自的說道,『我要J的現在。』

  『咦?你不是已經擁有了嗎?現在。』潤一輕輕的吻了吻他的前額,輕笑道。

  『我不要談未來,那太虛幻飄渺而難以掌控了。』曉搖搖頭,自顧自的說著,『所以我要現在,J的每一個此時此刻我都要擁有!』

  潤一面露微笑,抱緊了懷裡的曉。

  『J?幹嘛不講話?不願意嗎?』

  真是個富有哲理的傢伙呢,明明如孩子般吱吱喳喳的渴望永恒,卻又要繞了一大圈來表達想要一直在一起。潤一掩不住臉上暖暖的笑意。

  『果然是個貪心的傢伙呢。』

  『什麼J你說什麼啊?我沒聽到……』

  『嗯,可以喔。』潤一含笑輕輕的打斷曉的話,『全部都給你吧,我所有的現在。』

  一直在一起吧,在未來的每分每秒。

  彼此相偎,潤一很清楚自己是多麼貪戀著曉依靠時的溫度。如果是懷中這個人的話……。潤一舒服的瞇起眼。

  鐵定是能交付未來的呢。

 

 

  用手扶著身後的碗櫥,潤一掙扎的站起身,步伐不穩的走回一片狼藉的客廳,眨著乾澀酸痛的眼睛努力找著手機。

  有些事他必須要做。

  好不容易從裝酒回來的塑料袋底下找到,潤一很快的點進撰寫新訊息處,在收件者的欄位填上「今川」。

 

  -不好意思我要請假一陣子。

   大概五號前沒辦法去上班了。

   真的非常抱歉,如果忙不過來,就暫時把咖啡屋關了吧,沒關係。

   辛苦了。

                                     東川

 

  -是否送出訊息?

 

  凝視著這行字許久,潤一緩緩吐出一口氣,眼神再也沒有猶豫。

  毅然決然的。

  是。

 

 

16.

  潤一理了理領子,在踏進家門時順手帶上了門。

  剛下班回家難免有些疲憊,可是那無損他現在的好心情。

  因為家裡的燈是亮的,有人在家裡等他,他不是獨自一個人的。

  『回來了?』曉盤腿坐在沙發上,聽見關門的聲音便從電玩中抬起頭,燦爛的露出笑容。

  『嗯。』看著自己心愛的戀人,潤一傻傻的點點頭笑了。

  『辛苦了。』曉將電玩扔到一邊從沙發一躍而下,走到潤一身邊自然的伸手替他脫下外套,『J,答應我一件事好不好?』

  『什麼事?』

  『以後回來要說「我回來了」,出去要說「我出門了」。』曉走到沙發旁將外套披在扶手上,轉頭對著潤一微微一笑,『J 不是一個人了喔,我們住在一起了,所以要不讓彼此擔心才行喔。』

  潤一笑了起來,心裡覺得暖暖的。

  很喜歡那句話,不是一個人了。

  『我回來了。』

  曉走向潤一,讓他緊緊的抱住他。

  『歡迎回來喔,J。』

 

 

  輕輕掩上家門的時候,潤一腦中浮現這個好像是許久前的片段。

  那時兩人剛開始他們的同居生活,由於獨居太久,兩個人難免會有些自私或設想不夠周到,然而從未產生摩擦,因為能在彼此身邊就已經非常幸福。

  「我出門了。」他輕聲對關上的門說道,淺淺的露出微笑。

  回到家一定會說「我回來了」、明明曾經長期獨居卻害怕獨自一個人、不喜歡自己一個人上街。這些,都是因為身邊曾有一個人的相伴,所以養成了習慣。

  看了看手錶,再望了望天空。藍藍的天空沒有太多浮雲,是個好天氣,太好了呢,今天需要的正是好天氣。潤一的笑容又大了點。

  走了幾步來到街口,伸手招了一部計程車。坐上車的同時,潤一的心一陣顫動。

  今天要讓事情有個結束。

  潤一咬咬下脣,然後深呼吸。

  很緊張,但絕不反悔。

  碰一聲,計程車的門關了起來。

  第一站,去找響談一談。

 

 

  從車窗向外看,天邊最後一抹紅霞早已被黑暗吞噬無蹤,入夜了,而且差不多是深夜了。

  目光下移,潤一看著從車身呼嘯而過的排排商店,燈光因車速連成一條斷斷續續的閃亮緞帶,從車內望去就像在隨風飄揚一樣忽上忽下。

  比起熱鬧,潤一倒覺得有些寂寥,那些在夜裡閃爍的光芒就像躲避大魚的小魚,掙扎著不要被黑暗所吞滅。

  潤一往椅背靠了靠,仰起頭輕輕的一聲嘆息。

  他想著剛才與響談過的一切,有些片段也知道了,拼圖漸漸要完成了。

  幾個小時前響見到潤一就衝過來緊緊的抱他,顫抖的問他是不是想起來了,一得到潤一作為答覆的輕輕頷首,響便像是隱忍許久的嚎啕大哭起來。

  在好不容易和今川一起讓響冷靜下來,三個人到今川家的客廳坐了下來,響緊緊依偎在今川身邊仍抽泣不止,一邊模模糊糊的將事情告訴潤一。

  一切發生於響因為竹野隼人和名模傳緋聞而和他鬧彆扭,不管竹野隼人怎麼苦苦哀求響就是不肯聽他解釋,就這樣陷入冷戰。

  竹野隼人當時正逢事業低潮,戀人又不願意相信自己,沮喪不已的他便跑到酒吧喝得爛醉,大概是酒精的催化揉搓著想要解脫的渴望讓他失去了理智,從酒吧蹣跚走出後他不顧危險的坐進了駕駛座……。

  講到這裡響早已泣不成聲,潤一心疼的看著他,清楚的明白這些日子以來他一定一直活在深深的自責中吧,響太溫柔,絕對是把所有的責任都堆到自己身上。

  在潤一和今川努力安撫後,響總算露出淡淡的笑容在沙發沉沉睡去,今川以寵愛的表情為他蓋上毛毯後又輕輕的順了順他的頭髮才起身送客,走在潤一身邊時潤一一直有種感覺,他似乎不斷的閃避著不要與自己有眼神接觸。

  基本上原因潤一是明白的。

  走出今川家門口後潤一轉過身,在今川來得及別過頭前便深深的望進他慌亂的雙瞳,露出微笑。

  『要讓他幸福喔。』

  今川錯愕的睜大眼,應該原本以為會被冷言冷語相待甚至是被羞辱吧。

  『東川,我……』

  『我也會幸福的,和對的人。』潤一笑著打斷今川欲言又止的話,看向他的眼神溫和但堅定,『明天我會去咖啡屋上班的,你也會來吧?我自己忙不過來的。』

  今川靜靜的回望良久,才終於漾起一抹笑容。

  『那當然,我們可是川之聯盟啊!』

 

 

  潤一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他坐在有些巔跛的車上,皎潔的月色從車窗灑落進來,照在潤一手上顯得一片慘白,潤一盯著自己蒼白而修長的指尖暗暗想著,其實竹野隼人他也很寂寞吧。

  那場車禍後,他會更加流連於酒吧及女人間,會對響投以冰冷眼神,其實全部都是希望響可以再看他一眼吧,就算是像過去那樣鬧彆扭也好,只要有個他還在乎他的小小證明。

  竹野隼人內心的吶喊,響獨自承受的悲傷,明明是相愛的,卻因為從來沒有釐清兩人的感情最終只是越走越遠。

  如今響再一次得到幸福了,而竹野隼人呢,還自己一個人在殘酷的演藝圈掙扎著存活下去……怎麼能恨這個人呢?潤一輕輕的搖搖頭。他明明,也一直承受著痛苦啊。

  頭轉向窗外,景色漸漸的熟悉起來,這是前往吾野商業大樓的路上,而且,即將抵達。

  讓響放下一直以來的內疚,並確認他能得到幸福了,也與今川解開心結,讓他明白他和響交往不是一件需要對自己感到愧疚的事了。潤一閉上眼。只剩最後一個人了。

  奧田曉,只剩你了喔。

  車速減緩下來,然後停了下來。

  「吾野商業大樓」六個字依舊在風裡閃爍,不曾熄滅。

  曉,只剩你了。

 

 

  慢步走到頂樓,再緩緩的走到欄杆旁,仰頭凝視著滿天星斗。

  『喂,約定好囉,只要是重要的日子我們都要來這裡。』

  『欸幹嘛呢?都住在一起了,又不是遠距離戀愛的小情侶。』

  『J!』

  『哈哈哈,好啦好啦,約定好了。』

  他記得他們那時候像小孩子般勾了手。約定好了。

  『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喲!』

  潤一轉過身,背靠著桅欄,望向通往此處的樓梯口。

  今天,是重要的日子呢。他從大衣口袋掏出手機。

  已經不需要查通訊錄了,潤一按著略嫌陌生卻又熟悉不已的數字鍵,然後,輕點下通話鍵。

  待人回應的嘟嘟聲自電話另一頭傳來。

  他耐心的等著。

  不管多久都會繼續等下去的,潤一知道,畢竟自己也讓他等了那麼久。

  「……喂?」曉疲倦而充滿睡意的聲音輕輕的在潤一耳邊,讓他忍不住闔上雙眼,「不好意思……明天是很重要的日子……我必須補充睡眠,可以明天事情結束我再回播嗎……」

  「可以來陪我一下嗎?」潤一聽見了自己的聲音打斷了曉的話。

  對方一陣沉默,在掙扎。

  「拜託你了,現在。」

  「能等一等嗎?明天對我來說真的很重要。」曉輕嘆口氣,接著語氣急轉直下,「記者會,我毀掉隼人的美好盛會,我盼好久好久了。」

  他陰冷滿足的聲音令潤一縮了一下。

  潤一感到心痛,因為冷酷背後的悲傷是那麼明顯。

  「來陪我一下,我會將隼人從你那裡奪去的還給你。」

  「全數歸還喔。」

  又一陣沉默。

  「你沒辦法還的。」最後曉顫抖的低語。

  潤一握緊手機。

  「我可以。」

  「相信我,我可以。」

  「吾野商業大樓的頂樓……」潤一猶豫了一下,柔聲的將最後一句話吐出,「曉,我等你。」

  他摸索著按下掛掉鍵,背抵著牆跌坐下來。

  『吶,我會等你的。你呢?還願意等我嗎?』

  夢裡他略帶哭腔的低語。

  願意,我願意喔,我願意一直等下去。

  所以……,請別再哭泣了。

  潤一睜開眼,看向眼前的一片空無一人。

  他很清楚現在他唯一能做的,僅剩等待。

 

 

  響有告訴自己,其實曉本來連離開潤一都不願意的。

  但是忘記曉的自己和無法接受這個事實的曉,兩個人都只是不斷的傷害著彼此。

  最後在醫生的建議下,曉決定離開。

  而潤一,也近乎是刻意的忘了在他一片混亂時有一個人比誰都還關心自己、忘了他在自己心中不時造成的悸動、忘了聽見他離去時心的疼痛難耐,就算一切他都不明白為什麼。

  就這樣一個平衡形成了,就算其實每個人心底都是波濤洶湧。

  一直到曉的再度出現,一切才再一次的分崩離析。

  急促的腳步聲拉回了潤一的心思,他仍低垂著頭,凝視著地板上的塊塊汙漬。

  「我還以為我說過不要叫名字的。」

  頓了好一會,潤一才抬起頭,看著面前的曉,他緩緩的走近,還喘著氣。

  是一路衝過來的嗎?

  「叫你潤一我不習慣,你叫我曉……」他沉默下來,疲憊的笑了笑,「算了,怎麼了?你還好嗎?」

  「你知道,你可以叫我J。」

  曉猛然停下腳步,強烈的情緒在他的眼中翻滾著。

  「哈哈,說什麼傻話呢。」他故作鎮定的笑了出來,但笑聲因內心的不穩而變得尖銳刺耳。

   潤一看著他眼裡的驚慌失措、渴望、痛苦、掙扎……,眾多負面情緒交雜著讓潤一心再次陣陣抽痛,自己到底折磨曉折磨到了什麼地步呢?

  「曉,生日快樂。」他對著他微笑。

  曉愣了愣。

  「你叫我來就是為了這個?」他虛弱的笑了出來,眼裡的光芒黯淡下來。

  「嗯,算是重要的日子吧,今天。」

   曉瞇起眼,試探著潤一的表情。

  「不是約好了嗎?說謊的人要吞一千根針喔。」

  潤一看著曉一個踉蹌,顫抖的幾乎站不穩。

  潤一起身靠向他。

  「只屬於我的魔術師,你知道我現在在想什麼嗎?」綻放的笑容,其實只是為了掩飾快要滑落的淚水。

  曉一陣顫慄,像是遭電擊一般,接著再也無法支撐自己的蹲了下來,頭埋進雙膝間, 止不住的打顫著。

  「……你想起來了?」他的耳語輕的幾乎消失在黑夜中。

  「嗯。」

  「我在作夢吧……那個老是一再重複的夢……」

  「不是,是真的。」

  曉發出一聲嗚咽,其中包含的情感過於強烈與複雜讓潤一無法辨別,心卻隨之糾結。

  「我等好久,還以為永遠失去你了。」

  「對不起,曉,對不起。」

  「……J是大笨蛋,明明說好要給我你所有的現在了不是嗎!」曉哭了起來,累積過久的委屈頓時一發不可收拾,化為陣陣傷心欲絕的低泣,「大笨蛋大笨蛋大笨蛋,J你這個大笨蛋,你都不知道我一直……」

  「我知道,所以對不起嘛。」潤一伸手緊緊的抱住哭得幾乎崩潰的曉。

  他聆聽著彼此的心跳,頻率是一致的,感覺是對的。

  「我要跟你住。」

  「好。」

  「晚上睡一起。」

  「好。」

  「假日要出去。」

  「好。」

  「……再也……不要分開了……」

  「絕對喔。」

   曉仰起頭,晶瑩的淚珠在他的睫毛上閃動。

  「J,吻我。」

  潤一輕笑。

  「當生日禮物?」

  「才怪,那個另外算。」

  潤一笑著傾身,親吻這個被遺忘已久,卻是最心愛的人。

  「J,我愛你。」緊緊抓住潤一的胸前的衣服,曉將頭深深的埋入他胸前。

  「嗯,我也是。」潤一柔聲輕喃,將下巴輕輕擱在曉的頭頂,「我愛你喔。」

  面露微笑,潤一望著東方的天際一輪冉冉上升的朝陽,萬丈金光撒下一層金粉,閃爍著給予世界溫暖與光明。

  黑暗走了喔,你看,是我們最喜歡的日出呢,而且在我們最喜歡的這裡,身邊有我們最喜歡的彼此。

  絕對,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Because it's you.

 

 

後記

  「欸,答應我,不要把我當成最愛的人。」

  潤一愕然轉頭,看著曉罕見的將遊戲機置於一旁,滿臉嚴肅的望向自己。

  「說什麼傻話啊你?」他失笑,心跳因慌亂而亂了拍子。

  「我是認真的!」曉抗議,「誰知道會不會哪一天J又把最愛的人忘記?」

  潤一嘆口氣,苦笑著走上前一把將那個不安的孩子拉進懷中。

  「不會再忘了你的。」他親吻著他的頭頂。

  「沒說服力。」

  「嗯,那麼你希望我怎麼做呢?」

  回應潤一的是一陣沉寂。

  「……J都不怕嗎?我很害怕啊……」然後曉小小聲的開口了,微弱的嗓音仍能清楚的聽見其中的哽咽。

  潤一抱緊了懷裡的曉,胸口因心疼而抽痛著。

  「不怕喔。」

  他面露淺笑。

  「因為我知道我最愛的人永遠會等我。」

  曉沉默了半晌,一拳打在潤一身上。

  「噢!」潤一笑著,「幹嘛?」

  「果然一點誠意也沒有嘛!又是要我等你!太過分了就不要下次換我把你給忘了!」曉憤慨的喊道,開始掙扎著要離開潤一的擁抱。

  「噓,別氣別氣,愛生氣會老喔。」潤一稍稍施力,邊抓回不安份的不斷扭動的戀人,邊柔聲哄道。

  「反正我有永遠十七歲的童顏才不怕。」曉惱怒的哼一聲,總算是靜了下來,但僵硬的身子從頭到腳都散發著不快的反抗。

  潤一輕輕的笑了笑,將頭深深埋至曉的頸窩。

  「幹嘛會癢……」

  「是真的不怕喔。」他低語著。

  「因為我知道無論忘了你多少次,只要再見面、只要再相處,最終我一定都會再一次愛上你的,就算什麼都沒想起來、就算自認為愛著的是別人。」

  「可是,對我來說還是很不公平啊……」

  「如果是曉忘了我,我也不怕呢。」潤一笑著對曉雪白的頸子吹氣,撓得後者聳起肩輕笑著閃避著,「因為啊,我也有自信你絕對會重新愛上我喔。」

  「東川潤一你果然沒有最愛我。」

  「怎麼說?」潤一小心翼翼的詢問道。

  明明已經感受到懷中的人因氣消而放鬆了,卻被他口中吐出的話弄糊塗了。換潤一不禁緊繃起來。

  「你最愛的人是你自己吧。」曉撐著自己扭過頭,對著潤一綻放一抹燦爛無比的好看笑容,「自戀狂。」

  語畢,便吻了上來。

  潤一閉上眼,微笑的回應著。

  感覺著覆上自己的那兩瓣脣所傳達的欲望,他忍不住輕輕的咬了一口,輕啃著那令人垂涎欲滴的柔軟。

  舌尖的輕觸告知了對方的脣瓣因自己而微腫,潤一勾起淺笑,恃無忌憚的更進一步,將舌頭探入了曉的口中,柔柔的試探著他口腔內的每一處,感覺著他的輕顫,最後與他的舌交纏在一塊。

  潤一微笑著感受到曉的呼吸跟著自己一同不穩起來。

  本來正打算再深入一些的,不料卻被曉一把推開了。

  「不行哦,今天到此為止了。」曉笑道,仍喘著氣,誘人的舔著他自己略微紅腫的脣。

  潤一笑了起來,一把抱過曉往後一栽倒入了柔軟的沙發中。

  「為什麼?」他撒嬌著。

  「讓你明白等待的煎熬。」另一個人笑得好邪惡。

  「哇一直記仇欸。」

  「沒辦法我對竹野隼人的報仇計畫被你毀了,你得付出代價啊。」

  「真是的,明明就解釋過原因你也接受了啊……」潤一伸手搓揉著曉的頭髮,嘖嘖嘆息,「你要什麼?我已經沒有現在可以給你了喔。」

  曉趴在潤一身上,面露微笑的閉上眼。

  「這次我就不貪心了,J,把你給我吧。」

  潤一也闔上眼,笑著。

  還真是不貪心呢這傢伙。

  「好啊,要好好珍惜喔。」

  「哼,搞不好還比你自己更珍惜呢!」

  『如果是懷中這個人的話……,鐵定是能交付未來的呢。』

  潤一笑著想起這個自己曾有的想法。他錯了,潤一知道自己錯了。

  如果是懷中這個人,這個他最心愛的奧田曉的話,能交付的何止未來呢?

  而是一切喔。

  一陣短促的嗡嗡聲打斷了潤一對曉滿是溺愛的凝視,將他的目光引向自己置於桌上的手機。而曉一個翻身從潤一身上跳下,很快的身手撈過手機遞給潤一。

  「J有簡訊呢。」

  接過手機潤一好奇的將一封未讀簡訊點開。瞄向寄件者欄,是響。

 

  -小潤!!

   這假日一起來雙對約會好嗎(*^o^*)

   小潤跟曉,我跟悠斗喔!

   遊樂園!!!

 

  「寫了些什麼?J你為什麼在偷笑?」曉饒有興趣的探頭問著。

  潤一笑而不語,直接將手機螢幕轉向他,笑著看曉的嘴角也隨之上揚。

  「J要怎麼回呢?」最後他一臉認真的問道。

  潤一沉吟了一會,微微一笑。

  「什麼雙對約會,宮本響你以為你女高中生嗎!」

  「哈,就算口中這麼說,其實J超開心的吧。」

  潤一用手枕著頭,微笑著闔上眼。

  「當然啊,誰叫有你會一起去呢?」

   話尚未說完,一個重量便壓了上來,下一秒便是脣被另一個柔軟的東西堵住,有些詫異的睜開眼睛,潤一挑起眉好奇的看向壓在自己身上笑得燦爛的曉。

  「怎麼?不是今天到此為止了嗎?」語帶深深笑意。

  「因為是你。」簡簡單單單的一句,曉的臉再一次的湊了過來。

  因為是我,所以你願意等。

  因為是你,所以不管怎樣最終還是會愛上你。

  因為是彼此,所以才能讓故事擁有最完美的結局呢!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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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好,這裡是アシˊˇˋ

很抱歉丟出來的第一篇就那麼長又是BL,真的滿白目的XD

但是這是現在手邊唯一一篇有完成又不算太丟臉的作品所以………

總之,就算寫得不好,也請大家多多指教了((鞠躬

歡迎留言!我喜歡看大家的留言!會好好回覆的喲ˊˇ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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